她穿这件衣服真的好美,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好,我们回家。”红袖回握住紫鸢的手。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她冷漠待我,是为了还原我和她前世早已决裂的状态。
明明身份卑微,从底层爬上来,心中仍然保持着难得的善意。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人。
这哪里是祝愿,分明是诅咒。
此时的白秋岚距离红袖和紫鸢所在的位置只有几步之遥,她挣扎着伸出手,扯着嗓子喊,“红袖,你是红袖!”
——摘自《大庆史书》
红袖和紫鸢看着白秋岚的背影久久未曾回神。
我确实非她不可。
“可笑!”白秋岚转身,怒视着这群家丁。
可惜,许多事我再也没机会知道了。
......
而我最遗憾的是我和她明明不剩多少时间,却生生浪费了。
碍于身份有别,那份心意一直被她深深压在心底,连紫鸢都没有发现。
“我要你陪我在皇陵,受封氏世代香火供奉。”
剩下的时间,我只想留给阿萝。
明明陛下愿意为她过继宗室子,她却直言拒绝,哪怕惹恼了陛下也不在乎。
她的演技明明不好,露出过那么多破绽,但凡我抓住其中一个,便能留住她了。
我好像真的要死了。
红袖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她知道这个念头很荒谬,听起来也很不识好歹。
不想再争、再斗了。
而在陛下来之前,她更是被无尽的恐惧折磨,生怕会被牵连。
几个家丁拽住白秋岚的手臂、衣袖,让她难有寸进。
精力渐弱,我能记得的事越来越少,我怕到我死那日,我会把她忘了。
明明只差一步便能拥有富贵荣华,她却能毫不犹豫的放弃。
所以,她也遭了报应——被陛下怀疑毒害谢嘉萝,险些丧命。
她到底是被封华琰从死人堆里拉出来的,心里始终记得他的恩情。
......
书灵告诉她,她会连累我的时候,她是不是很愧疚?
陛下身边应该站一位身份贵重的大臣之女。
“那个糟老头子,有什么资格逐我出门!”
我多想摸摸她的脸,可我的手抬到一半,就没力气了。
我日日悔愧难当。
“这两点,是我有负于你。”
贵妃体弱,沉疴难治,于生辰之日薨逝。
听到我和白秋岚对话的时候,她是不是很恐惧?
“陛下不可能现在死啊。”
那一瞬,我看到了她脸上的动摇。
但她确实曾怀有一丝恶念。
我要记着这恨,记着这痛,只有记得深刻、记得牢固,来日我才能在人群中找到她。
既是她所求,我一定会办到。
她真的是累了。
可她求我不要牵连无辜。
他们跑得愈发快,终于在宫门口抓住了白秋岚。
明明陛下把心都能给她了,她却能弃之如敝屣,走得干脆利落。
“不可能啊。”
可她越这样说,越容易让人把她当成疯子。
我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发现真相,却生生错过了。
她是红袖。
白秋岚一路跑着,嘴里念念有词。
她便是在那时真切地恨上了谢嘉萝。
帝崩,与谢皇后合葬,共入皇陵,永享供奉。
“陛下没死对吧?”
这位白郡主虽然用心不纯,人却一向伶俐,怎么好端端魔怔了?
我有何面目恨她?
是的,我爱极了她,却也恨着她。
以至于被越来越多的人看穿心思。
恨我的心太硬,对她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
可她敢发誓,她从来没有妄想成为陛下的枕边人。
贵妃薨,帝哀甚之,追封其为皇后,葬于皇陵。
也不对,我不是杀意消减,而是了无生趣,不愿再计较其他。
那些回忆支撑着我苟延残喘至今。
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太久,没了她,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太多太多的事,她都看不懂。
只是有一点,她毕竟没有经过我同意便私自做了决定,那么这条命怎么活,活成什么样,我便要自己做主。
我都说了什么啊!
这一世,她只想为自己活一把,求一求那至高之位,机关算尽也没能如愿。
阿萝独身而去,该有多寂寞,定要寻些人陪她才好。
年少慕艾时,也曾对这位身份不凡的主人动过一丝不可言说的心思。
恰在此时,宫内的丧钟彻底停止,铺天盖地的哭声自深宫中飘出。
我在窃喜,以为终于刺伤了她,找到了她在意我的证据。
*
好吵。
那时的她,该有多伤心、多害怕。
“你还没有娶我做皇后,怎么能死呢?”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恍惚间,我看到阿萝穿着一身红色吉服,慢慢向我走来。
“或许她并没有疯。”红袖叹息一声。
可我没力气让他们闭嘴,也没功夫管他们。
从前的我自诩冷心冷肺,不为私情私爱所扰,觉得为一个人而活是世上最蠢的事,如今我却做着这样的蠢事,且甘之如饴。
白秋岚用尽全部力气嘶吼着,声声泣血。
是偿还完所有恩情、罪孽,一身轻松的自在之人。
“我也只好不听你的话了。”
太医说我是伤心太过,心内郁结,所以才一病不起,劝我看开些,莫要太过伤怀。
她自认一直把这份见不得光的感情藏得很好。
贵妃身死,帝哀恸不止,缠绵病榻半年有余,终随贵妃而逝。
恨我不够谨慎,被她轻易骗过去。
红袖在紫鸢的搀扶下站起身。
白秋岚眼睛瞪得滚圆,竟凭空生出几分力气,挣脱了家丁的束缚。
我和她是这世上最能明白彼此的人。
我要去找我的阿萝了。
“不知是那个人献的计,真是便宜他了!”
苏荃哭得声音好大。
我说了那样狠绝的话,做了那样不可饶恕的事,如何敢忘?如何能忘?
我不太记得了,或许我和她的缘分,在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便就注定了。
虽然那包砒霜是谢嘉萝主动问她要的。
她定然不知,这件衣服是我画了样式,让绣娘照着缝制的。
不多时,离去的家丁带回白老太爷的口信,正式将白秋岚逐出白府。
所以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陛下对谢嘉萝死心,让一切回到原定的轨迹。
欠谢嘉萝的恩情,今生还不了,只能寄希望于来世了。
恨我为何这般迟钝,没能早点发现她的异样。
白秋岚越过红袖和紫鸢,站在宫门前又哭又笑。
为了她,连过继的心思都动了。
太多太多的错过,太多太多的遗憾。
把她一个人留在对未来的恐惧和很可能连累我的自责里。
“妖妃已除,一切都会按照原定的轨迹发展,陛下该长命百岁,建立不世功勋,怎么会突然死了。”
她和紫鸢回头看去。
离得近了,红袖方才认出,那红衣女子竟是白秋岚。
若不是阿萝留下的那封信,昭华殿以及勤政殿的人,乃至我自己,我都不可能轻易放过。
(封华琰自述)
一道尖利的女子声音将红袖的思绪打断。
苏荃同样劝我,他说贵妃心里最惦记我,要我保重身体,不然贵妃在天上也放心不下。
上一世,她为了家族踏入深宫,失宠后却被这群吸血鬼抛弃。
“哦,我知道了,陛下是假死,当时我画地为牢,好多事不知道。肯定是我太不关心外面的事,所以漏了陛下假死的大事。”
家丁们松了口气,松懈了一瞬。
昭仁皇后谢氏,原教坊司舞女,后承宠于庆昭帝,帝甚爱之,时凤位空缺,帝立其为贵妃。
“阿萝,留我一人在这世间,是你负了我。”
可她何尝没有动过旁的心思——若谢嘉萝用毒药害人,定然见弃于陛下。
她不配,谢嘉萝更不配。
白府家丁拉着她往后退,对着红袖道:“姑娘见谅,我家小姐犯了癔症,神志不清,她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最该恨的是我自己。
陛下是她此生唯一的信仰,是她心底最高不可攀的存在,她怎么敢亵渎?
帝独爱贵妃谢氏,然谢氏红颜薄命,青春早夭。
说罢,家丁看着白秋岚道:“小姐,老太爷说了,若你继续疯下去,他就把你逐出白府。”
可其实,我与她最后相处的每分每秒,都是在伤他,而她,从始至终都把我放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白秋岚没头没尾说了很多,红袖和紫鸢听在耳中,不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瞧出了震惊。
“我没疯,我真的没疯,你相信我,陛下是大庆最厉害的君主,他不可能死。就算死也不会是现在。”白秋岚看出红袖的意思,拔高声音解释。
从今日起,她只是红袖,不是谁的奴婢,她只是她自己。
书灵缠着她,唤起她前世记忆的时候,她是不是很害怕?
追在白秋岚身后的白府家丁同样觉得她疯了。
或许谢嘉萝借她的手取得砒霜剧毒,随后服毒自尽,也有几分报复她的意思?
最终,我还是没能摸到她的脸。
而她的身影,也彻底消失在我眼前。
哪怕她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最大的可能是陛下嘱咐谢嘉萝藏毒。
我却误会了她,说了那么多伤人至深的话。
再晚,我怕她不要我了......
“今日,不是我被逐出白府,而是我白秋岚自愿脱离白府、脱离宗族!”
是被封华琰从死人堆里救出来、大难不死的有福之人。
应该是在觉察陛下对谢嘉萝付出真心的时候吧。
可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那女子的目标是她们身后皇城。
“陛下,你真的死了?”
宫门外,两道身影定格。
两人结结实实为封华琰磕了三个头,全了十多年的主仆情谊。
“如此,你负我一回,我负你两回,到底没还清,你定要记得向我讨回来。”
“不可能!陛下怎么可能死?”
“谁知道呢,阿姊,我们回家吧。”紫鸢握住红袖的手。
“不可能,陛下不会死。”
白秋岚的模样称得上狰狞。
帝病榻之上留有遗诏,追封贵妃为昭仁皇后。
在我未觉察的时候,我对她的情早已深入肺腑。
有时候,她的大脑也会闪过一丝荒唐的念头。
我这条命是阿萝所珍视的,自然不敢随意处置。
想找一个清净地方好好歇一歇。
她明知道,这世上的一切不过文字编就,尽是虚妄,天上地下,唯有她和我才是真实的。
红袖和紫鸢转过身,对着勤政殿所在的方向跪下身。
也对,自我病后,我的杀意消减了很多。
为着这个蠢念头,她做了太多错事。
千万别忘,别忘了我的罪。
*
可她还是狠心留我在此,还要我好好活着。
白府家丁被她身上的气势吓倒,一时不敢上前,忙分出一人回白府报信去了。
他说这样的话,一口一个死,倒不怕我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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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内浸满了苦药味,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白秋岚听到这句话,停止了挣扎的动作,好似被人定了身。
却见一个身着红衣,披头散发的女子正跌跌撞撞往她们所在的地方跑来。
可我什么都没发现。
不过我倒情愿溺死在梦中,只因梦中有她在。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暴露的?
没了她,我如何能好好活着。
我恨她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以身入局,换我改命。
红袖拍了拍紫鸢的手,轻轻摇头,“我没事。”
所以她成不了谢嘉萝。
她心里总归是惦记我的,所以时时入梦,伴我左右。
“当不了皇后,我留在白府有什么意思?你们当我喜欢哪个害死我母亲,又还苦了我的鬼地方。”
明明自己都已经死了,却还是写信向陛下求情,让陛下放过她们这些无人在意的宫人。
是紫鸢的姐姐。
我更恨她自作主张抛下我,留我一人在这虚妄的世间。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白府家丁见状,还想上前捉她,被她躲了过去。
紫鸢担忧地看着红袖,欲言又止:“阿姊......”
我连我自己都放过了,何况其他人。
“我要早早去寻你,若晚了,徒生‘我生君已老’的遗憾。”
我们之间有太多美好的回忆。
就像她从没看清谢嘉萝这个人一样,那么,她看不清谢嘉萝的心思也很正常。
比起紫鸢,红袖对封华琰的感情更深。
在我知道真相后,那些话也变成利剑,插在我心底。
那时的谢嘉萝还是只嫔位,可陛下却把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可她的直觉告诉她,未尝没有这种可能。
想到这儿,我又有些恨她了。
我所说的每一句话,在她的纵容下,成了刺向她心口的利器。
而最让她后悔的便是将那包砒霜交给谢嘉萝。
可惜,这样的美的衣服,她穿上时,我却没能夸上一句好看。
象征着皇帝崩殂的丧钟在皇城响彻。
最后一点时间,竟全用来置气了。
“你快告诉我,陛下是不是假死?”
“祖宗,前面可是皇城,你在这里发疯,连累的是整个白府。”
我说我未必非她不可。
“白家苟延残喘至今,靠的是我这位太后亲封的郡主。”
封氏第五代君主封华琰,冲幼继位,在位一十二载,盛年而亡,谥号庆昭。
可那一日发生的事,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
白秋岚恍若未闻,逆着人群,往京城外走去。
——摘自《大庆后妃传》
定是他们把我的阿萝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