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说到这里,喝了口茶润嗓子。
舒安还沉浸在她的故事里,想象着一个长得如秦慕笙那般的男人骑在马上,用皮鞭挑起她的下颌问她,你多大了?就如同小时候似的,眼里会冒出心心,觉得无限向往,若是那日相遇的那些人是他们该多好呀!
她想的入神,却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个人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他想起的,是他们的初见。那个也是散了学的小姑娘,梳着羊角辫,背着个红色的大书包,一边走,一边对身边的人说着什么,她笑起来的眼睛,像是阳光投在水中,波光粼粼的如梦如幻。她边走边催促着身后的滕绍说,“快点儿快点儿,我得回去学琵琶!”
滕绍懒洋洋回,“学那个干什么?你不是不喜欢?”
她站住,认真的说,“我是不喜欢啊,可爷爷喜欢,我弹琵琶,爷爷就高兴啊!”
她说的那么认真,愿意为了她爱着的人那么努力的模样,真可爱。但她一点儿也不像普通乖孩子那样,反而是说完眨眨眼睛对滕绍笑,低声说了句什么,滕绍两只眼睛放大,她便咯咯的笑着跑了,然后他就听到滕绍叫她,“季舒安,你丫的,你看我告诉你爷爷去!”
“告去告去!”小丫头吐着舌头跑远了。
然后一转身,她撞在他身上,仰起头,那一双大眼睛,美得让人心动。她吐舌头说,“对不起哦小哥哥。”然后问,“小哥哥你是谁呀,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他没回答,她却跑上前跟上他说,“小哥哥,你是不是找不到家了,我带你找好吗?”
他突然就站住了。
找不到家了吗?他哪里有家,他是父亲和母亲的私生子,亲生母亲不要他,后母恨他母亲,也讨厌他,他怎么会有家?
“小哥哥?”她追着问,
“你怎么不说话,我没见过你,你是迷路了吗?”
迷路,是啊,他迷路了。他回头,看到她的大眼睛,带着明亮的光芒,那么纯净的毫无防备,她说,“小哥哥你别怕呀,我带你回家吃糖好不好?爷爷答应我,我好好学琵琶的话,会有夹心棉花糖,我分给你呀!”
那一刻,他记住了,她喜欢夹心棉花糖。
她说,小哥哥,你找不到家了吗?
她说,小哥哥你别怕呀,我带你回家吃糖好不好?
那是他的舒安,给他第一缕阳光和第一缕温暖的女孩子。
“我吓傻了,脑子里还全是他到底是谁的想法。”百里老太君又开始讲她的故事,他的舒安听得也很入神,他笑了。
“他可能觉得好玩儿,就又问我,小姑娘,你多大了?我本能的回答,十四岁。他就点头自言自语说,十四岁,还有两年。然后对我说,小姑娘,我等你两年,两年以后我来娶你!”
饭桌上响起女孩子们艳羡的声音。
舒安想,是啊,谁遇到这样一个英武霸道的男子不会动心呢?她忍不住去看同样霸道英挺的那个男人,却不料感觉到另一道目光,带着强烈占有欲的压下来,令她浑身发冷。
舒安一愣,急忙朝着感觉寻过去,恰恰触到百里北鹰隼般的目光,不禁咬了唇片,正欲低头,却发现百里北紧锁眉头偏开了目光,是秦慕笙看了过去。只淡淡一眼,却莫名让百里北升起一股紧张,几乎本能的立刻错开刚刚对上舒安的目光,脸色愈发阴郁。是保护季舒安,哼,当他不知道他是谁吗!
“然后,就是你们听说的那样了。我等了他两年,等着他来找我。期间也有很多人告诉我说不可能,他大概就是一时兴起,也有人给我做媒,我父母也不愿意,可是我就相信,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说来就一定会来。所以,城破的那天,我就偷了家里的马,冲出门,十几个男人都没有拦住我。我穿着嫁衣,我要站在城楼上让他知道,他说过娶我,就一定得娶,他要是不娶,我就从城楼上跳下去!”
女孩子们发出惊叹声。然后,舒安听到一个不太明显的低笑,不禁看过去,却倏忽脸红了,是慕萧,不不,是秦慕笙!他肯定想起来自个儿被她逼婚的事情了!
“我站在城楼上,看着他站在城楼下面,他对我笑,对我招手说,小姑娘,下来。你们猜,我那会儿说什么?”
老太君饶有兴致的问他们。
几个女孩儿纷纷摇头,钟宁笑说,“奶奶肯定说,你会娶我吗?”
老太君摇头,钟宁有些失望。
百里静说,“那是说,我在等你?”
老太君呵呵笑,继续摇头。
众人面面相觑,也都想不起来说什么。突然百里南开口,“舒安,你觉得呢?”
舒安一愣,怎么跟她有关系?她就是个听众嘛!
“我不知道!”她讪讪的笑。
“要是你,你会怎么说?”百里南提示。
舒安郁闷,却看到老太君也正兴致勃勃的看她,蹙着小巧的眉端想了想,只好说,“我不叫小姑娘。”
众人大笑,有两个男孩子都笑的趴在桌子上,百里东也是笑出来,说,“安,你,你太逗了!”
舒安脸红,郁郁的垂首。
可是渐渐的,笑声散去,安静下来。舒安抬起头,看到曦云老太君正认真的笑吟吟的看着她,一时有些愣怔。却见老太君带着些沉思的点点头说,“对,我就是这么说的。我告诉他,我不叫小姑娘,我有名字。他就笑着说,我知道你叫什么,然后对我招手说,来,阿云,我带你回家。”
然后,沉默了。舒安的眼眶有些红,她想起秦慕笙在那个雨夜扯起她说,走吧,回家。秦慕笙的眸色有些深沉,他想起舒安说,小哥哥,我带你回家吃糖。这世上,最动听的话,大概就是回家这两个字。
老太君抽了抽鼻子,佣人忙递上手帕,劝解道,“老太君,今儿可是个高兴的日子,哭不好。”
曦云老太君点点头,赞同笑道,“是是,高兴的日子!”
钟宁忙道,“都是我,勾起老太君的伤心事。”
“钟宁,那可不是伤心事,是老太君人生里最美的事。”百里南认真纠正道,端起酒杯道,“来,为了这些人生的美丽,我们举杯!”
于是一众人纷纷举起酒杯,轻易的一场伤心温柔化解。舒安心里赞叹着,倒是不由得多看了百里南几眼,这人,还真挺厉害的。她这几眼的后果,就是被百里南发现她看他了,呵呵的笑着,颇有几分温厚的问她,“舒安,你还是小时候那样儿啊!”
这么一句话,把百里东护犊子的心理激发了,他笑,“好像安跟你多熟似的!”
“不熟不熟,就是小时候吧……”百里南的话,偏偏不说完。
“阿南!”
百里北眼看着百里东又要发作,喝了一声,百里南笑笑,便果真继续低头吃饭。
因为老太君的故事,一顿饭吃完就不早了。老太君有些乏了,在客厅里喝茶,几个年轻人围在她身边给她讲笑话。
舒安不善于应付,看百里静帮忙佣人,也就跟着去了。百里静笑笑说,“舒安,你别跟着了,有些人不舒服呢!”说着,她瞥了眼钟宁,她正以一种充满敌意的目光盯着舒安。
舒安蹙眉,心想难道钟宁这么记仇?她也就得罪过她一回啊!口中却什么都没说,放下手中的事情,寻了个偏僻的角落想清静会儿。
可刚刚坐下,对面就坐了个人。舒安暗中拧巴,百里北这又是怎么了?
“季小姐,别来无恙?”
百里北手中什么都没有,在她对面坐下,鹰隼般的眼睛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盯着舒安。
“嗯。”
舒安错开他令她不舒服的目光,勉强回答。
“看来,上次我对安小姐说的话没起到什么作用。”百里北开门见山,却又十分隐晦的道。
舒安想了想,没想出他上回说的有些什么,也实在懒得想那些不好的,起身准备离开,手腕上一个重重的力道握住,她瞬间想起上回被百里北弄的发青的胳膊,气愤的回头质问,“百里先生又想怎样?”
“季小姐,我说过,跟我比跟百里东好一千一万倍,怎么,你就非要做那个正方夫人?据我所知,当初你给秦慕笙做情妇的时候可容易得多。”他说着,邪肆的冷笑,“别在我面前自抬身价了!你不就嫌秦慕笙现在什么都没有,想找个依靠吗?我很合适,而且我还没有结婚,只要你做的好,我会考虑……”
“百里北,你闭嘴!”
舒安忍无可忍,压低声音告诫,狠狠的挣脱起来。
百里北显然没有被人这样呵斥过,更何况上次还挨了舒安一个耳光,呼啦一下站起来,朝着她逼过来。
舒安心中一惊,挣扎的更厉害,想搞出点儿动静以便脱身,却不料百里北竟然道,“你想让人注意到你刚刚还是我弟弟的女朋友,现在就跟我拉拉扯扯?”
舒安瞪大眼睛,想不到他竟然这么无耻!
她的沉默,反而让百里北更加得意,“承认了,确实是想勾引百里东?”
忍无可忍实在无需再忍,舒安再怎么委曲求全也做不到被同一个男人侮辱两次,她用力挣扎着,几乎要喊出来,可就在这时,一只手却不知何时握住了百里北的手腕,然后只见那男人眉心一蹙,握着舒安的手骤然无力松开。舒安几乎本能的朝着掐住百里北手的慕萧跌过去,他顺手揽住她的腰身,把她推到了身后。
“秦先生。”
百里北松了松手腕转过身,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鹰隼般的眼里闪着冷光,笑道,“终于肯出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