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被重重挂断,张德祥握着听筒,半晌都没缓过神来。他的目光落在办公室角落的文件柜上——那里存放着侯宽的原始档案,清晰记录着他枪杀俘虏的劣迹。
“侯英雄,请您详细讲述一下当年击毙日寇的具体经过。”年轻的女记者两眼放光,笔尖悬于笔记本上方。
侯宽长舒一口气,随即又想到什么:“对了,那份认罪书……”
会议最终不欢而散。张德祥回到车上,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指关节都泛白了。他想起庞媛媛昨晚彻夜未归,说是去“开会”,如今看来……
办公室门合上的刹那,庞媛媛脸上的笑容即刻消失不见。她疾步穿过县委大院,手指在口袋里摩挲着一把冰冷的钥匙——那是张德祥办公室文件柜的备用钥匙,是昨晚趁他熟睡时偷偷配制的。
次日清晨,张德祥独自一人驾车前往地委。途中,他不断在脑海中复盘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越思索越觉得此事十分蹊跷。庞媛媛为何突然对侯宽这般关切?仅仅是为了与他作对,还是另有隐情?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院子里,为这场权力的游戏蒙上一层朦胧的面纱。
这个完全虚构的故事,在侯宽声情并茂的讲述下,竟显得如此逼真。连他自己都开始相信,或许当年真就是这样发生的。毕竟时间过去这么久,谁还记得真相呢?
“地委十分重视英雄模范的评选工作。”刘志国打断他,“如果真如简报所言,你们县委无故压制英雄人物,这可是严重的政治错误!”
他合上本子,走到窗前。秋日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照在他胸前的奖章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这光芒映在侯宽脸上,勾勒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张德祥的手指瞬间紧紧攥住听筒,指节都泛白了:“刘书记,这件事……”
地委的会议室里,气氛显得格外凝重。刘志国端坐在首位,两侧分别坐着地委的其他领导。张德祥走进会议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其中有审视、有怀疑,更带着几分耐人寻味的意味。
当天晚上,庞媛媛从地区“开会”回来,径直前往侯宽的住处。两人在书房密谈至深夜,桌上摆着地区日报明天将要刊登的报道清样,标题赫然是《孤胆英雄侯宽:一段被掩埋的光荣历史》。
“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他抿了一口鸡汤,鲜美的味道让他眯起了眼睛,“对了,今晚我回家吃饭。”
“张德祥同志!”刘志国突然打断他,“你说侯宽枪杀俘虏,可有证据?”
“庞部长,这次多亏您了。”侯宽给庞媛媛斟了杯茶,态度恭敬得近乎谄媚。
“那……”侯宽脸色变了变,“地委会相信他吗?”
“放心。”庞媛媛抿了口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刘志国副书记是我表哥的同学,我已经打点好了。”
张德祥的眉头不自觉地舒缓了一些。他接过汤勺,目光在庞媛媛脸上停留了片刻。这个女人跟随他十几年了,最清楚如何化解他的怒气。
“张书记,庞部长来了。”秘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张德祥深吸一口气,将侯宽当年枪杀俘虏的具体经过一五一十地讲述了出来。最后,他补充道:“这件事在当年有详细的记录,只可惜关键的那页认罪书……”
窗外,秋风卷起一片枯黄的梧桐叶,轻轻拍打在玻璃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仿佛是命运无情的嘲笑。在这看似平静的县委大院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然打响,而结局,无人能够预料……
庞媛媛的嘴角漾起一抹甜美的笑意:“好,我让厨房准备你爱吃的红烧鲤鱼。”她起身告辞,临走前还不忘提醒,“汤要趁热喝。”
“媛媛……”张德祥舀起一勺鸡汤,说道,“昨晚我也有做得不当的地方……”
“别说了。”庞媛媛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我回去仔细思量了一番,侯宽这件事确实考虑得不够妥当。”她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材料我已经拿回来了,这事就到此为止。”
“刘书记,您听我解释……”张德祥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侯宽当年是……”
门开了,庞媛媛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来,与昨晚相比判若两人。她身着浅蓝色的列宁装,发髻挽得整齐精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最惹人注目的是,她手中捧着一个青花瓷饭盒,正冒着丝丝热气。
张德祥的办公室里,凝重的氛围悄然弥漫。窗外,秋风吹拂着梧桐叶,沙沙作响,好似在低声私语。他揉了揉太阳穴,指腹下清晰地感受到血管跳动的触感。昨晚那场争执,让他整夜辗转难眠,眼角的皱纹似乎又深了几分。
刘志国看完文件,眉头紧紧皱起。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兰封县委的号码。
侯宽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庞媛媛帮他精心编造的故事:“那是1943年冬天,我独自在侯家村外巡逻,突然发现两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兵……”
“老张啊,”刘志国直截了当地说道,“关于侯宽同志的事情,你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当第一份报纸送到武装部时,庞媛媛亲自接过,仔细阅读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拿起电话,拨通了侯宽的号码:“侯参谋长,恭喜啊,你的事迹见报了。”
此时,地区日报已经印刷完毕,正送往各个单位。头版的醒目位置刊登着侯宽的“英雄事迹”,还配了一张他身着军装、神情坚毅的照片。
电话那头传来侯宽激动的声音:“庞部长,大恩不言谢!今晚我在‘聚仙楼’设宴,您务必赏光!”
“张德祥,”她轻声呢喃,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你若不让我好过……”
“……就是这样一位战斗英雄,其事迹却被当地县委无端压制。据悉,县委书记张德祥以‘历史问题’为由,拒绝给予其应有的荣誉……”
“老张,”庞媛媛的声音温柔婉转,“昨晚是我考虑不周全。”她将饭盒轻轻放在办公桌上,掀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瞬间弥漫开来。“特意为你炖了鸡汤,补补身子。”
“老张啊,我是刘志国。”电话那头的声音严肃且低沉,“关于你们县那个侯宽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是什么?”刘志国步步紧逼,“没有证据就污蔑战斗英雄,这是何等性质的问题,你心里清楚吧?”
秘书面露难色:“张书记,庞部长请假了,说是去地区开会……”
“好你个庞媛媛……”张德祥咬牙切齿地发动了汽车,“咱们走着瞧!”
张德祥接过文件,正是那份“战斗英雄”的申报材料,上面已经盖上了“作废”的红章。他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后来呢?”女记者追问,“那两个日本兵……”
张德祥颓然坐回椅子上,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庞媛媛不仅偷走了关键证据,还绕过他直接向地委汇报,这分明是要和他斗到底啊!
采访结束后,侯宽亲自将记者送到大门口。回到办公室,他锁上门,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小本子,翻到最新一页,郑重地写下:“庞部长大恩,终生难忘。”
“原本是有的,但是……”
“张德祥……”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奖章,“你以为你能一手遮天?”
三天后,地委副书记刘志国的办公桌上蓦地出现了一份特别的文件。这份有关侯宽“战斗英雄”事迹的内部简报,详尽记述了这位“孤胆英雄”如何机智歼灭日寇的感人故事。最惹人关注的是最后一段:
“怎么会……”张德祥喃喃自语,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他猛地拉开文件柜,翻找出侯宽的档案袋。封口完好无损,但当他抽出里面的材料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关键的那页认罪书不见了!
张德祥的额头沁出了冷汗。他环顾四周,发现其他领导都低着头,无人敢出声。此刻,他彻底明白了——庞媛媛不仅偷走了证据,还打通了地委的关系!
与此同时,在县武装部的会议室里,侯宽端坐着,神情庄重,正接受地区日报记者的专访。他身着崭新军装,胸前别着熠熠生辉的奖章,俨然一副标准战斗英雄的模样。
庞媛媛轻笑一声:“好说。”她挂断电话,目光落在办公桌上的相框上——那是她和张德祥多年前的合影。照片中的两人笑容灿烂,全然看不出如今的剑拔弩张。
张德祥整理了一下衣领,说道:“让她进来。”
“张德祥,”庞媛媛轻声自语,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中丈夫的脸庞,“这是你逼我的……”
他的声音愈发洪亮,手势也愈发夸张,仿佛真的回到了那个虚构的英雄时刻。讲到激动之处,他甚至站起身来,比划着射击的动作:“我当时就躲在老槐树后面,等他们走近,一枪一个!”
女记者飞速记录着,不时发出惊叹。会议室角落里,武装部的宣传干事在拍照,闪光灯不时亮起,将侯宽“英勇”的形象定格在胶片上。
“庞媛媛!”张德祥一拳砸在办公桌上,茶杯被震得跳动起来。他立刻叫来秘书,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去,把庞媛媛给我叫来!”
“已经烧了。”庞媛媛放下茶杯,“现在死无对证,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场毙命!”侯宽拍着胸脯,“后来乡亲们都说,要不是我及时发现,全村都得遭殃!”
庞媛媛接过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别高兴得太早。张德祥没那么好对付,他明天要去地委解释。”
“不用解释了!”刘志国的声音陡然提高,“明天上午地委开会研究这件事,你亲自来做个说明!”
此时,张德祥正在审阅农业生产的汇报材料。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他随手拿起听筒:“喂,我是张德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