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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经声佛火(1/2)

吉祥纹莲花楼(全四册) 藤萍 19890 2023-07-30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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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发,最近没看到阿瑞的影子,那丫头又跑到哪里去了?”一位头发斑白身材矮胖的中年女子一边挥刀剁着案板上的冬瓜,一边大声囔囔,“几天前赊的菜钱,那丫头不想要了?二院主刚下了这个月的菜钱,阿瑞呢?”

  砍柴的年轻人应道:“前几天听说到隔壁庙里送菜去了,可能得了钱先回家。”

  剁菜的中年女子眯了眯眼,“阿发,我告诉你件怪事。”

  砍柴的年轻人眼睛一亮,“我最近也发现了件怪事,你先说你的。”

  中年女子道:“我在后边藏书楼外边种的丝瓜,连开了几天的花,比去年整整提前了一个月哩。”

  阿发道:“这有什么稀奇?我在藏书楼外边瞧见了古怪的东西。”他神神秘秘地道,“我看到那个人已经几次了,每次月圆之夜,在书楼那边就会有一点红红的光,在里面摇摇晃晃,昨天晚上也是……我大着胆子去偷看,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吗?”他凑近中年女子的耳朵,鬼鬼祟祟地道:“里面是一个只有半截身子的女鬼!”

  中年女子大吃一惊,“你胡说什么?这里是百川院,院里多少高人,你竟敢说院里有鬼?”

  阿发对天发誓,“真的,我早上特地去看了,书楼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但是昨天晚上真的有一个只有半截身子的女人在里面走来走去,虽然只见一个背影,但如果不是女鬼,那是什么?”

  “那是你小子得了失心疯做梦!”中年女子笑骂,菜刀一挥,“快去把阿瑞找来,发菜钱了。”

  一出家人不打诳语

  佛州清源山。

  清源山是个小山,山上有树,山下有水,山里有人家,其中一家叫作百川院,是四顾门“佛彼白石”的住地,江湖中人敬仰不已视为圣地的地方;另外一家叫普渡寺,是个庙。

  这个庙和普通的庙没有什么不同,庙里都有个老和尚,叫作方丈。普渡寺的方丈法号“无了”,是个慈眉善目罗汉风菩萨骨的老和尚。普慧所说的“偶得重病,群医束手”的方丈,就是这位无了方丈。

  无了方丈隐居清源山已有十余年,听说曾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但执掌普渡寺后以清修度日,平时甚少出门,每日只在方丈禅室外三丈处的舍利塔旁散步练武,为人慈爱,突患重病,寺中上下都很担心。

  五丈来高的舍利塔在日光下泛现着寺庙朴素庄严祥和的气氛,舍利塔的影子映得房中清幽静谧,经声朗朗,众和尚正在做早课。

  李莲花瞪着满面微笑端坐床上的无了方丈,半晌吐出一口气,“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作‘出家人不打诳语’?”

  无了方丈莞尔一笑,“若非如此,李门主怎么肯来?”

  李莲花叹了口气,答非所问,“你没病?”无了方丈摇了摇头,“康泰如昔。”李莲花拍拍屁股,“既然你没病,我就走了。”他转身大踏步就走,真的没有半分留下的意思。

  “李门主!”无了方丈在后叫道。李莲花头也不回,一脚踩出了门口。

  “李莲花!”无了方丈逼于无奈,出言喝道。李莲花停了下来,转身对他一笑,很斯文地走了回来,拍拍椅子上的灰尘坐了下来,“什么事?”

  无了方丈站了起来,微微一笑,“李施主,老衲无意打听当年一战结果如何,只是你失踪十年,为李施主担忧悔恨之人不下百十,你当真决意老死不见故人?”

  李莲花展颜一笑,“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

  无了方丈温言道:“见,则解心结,延寿命;不见……”他顿了一顿,“不见……”

  李莲花扑哧一笑,“不见,就会短命不成?”

  无了方丈诚恳地道:“当日在屏山镇偶见李施主一面,老衲略通医术,李施主伤在三经,若不寻访昔时旧友齐心协力,共寻救治之法,只怕是……”李莲花问:“只怕是什么?”

  无了方丈沉吟良久,缓缓地道:“只怕是难以度过两年之期。”他抬起头来看着李莲花,“老衲不知李施主为何不见故人,但老衲斗胆一猜,可是因为彼丘?其实彼丘十年来自闭百川院,他的痛苦,也非常人所能想象,李施主何不放宽胸怀,宽恕了他?”李莲花笑了笑,缓缓地道:“老和尚很爱猜谜,不过……全都猜错……”

  正在这时,小沙弥上了两杯茶。无了方丈微微一笑,转了话题,“定缘,请普神师侄到我禅房。”小沙弥定缘恭敬道:“普神师叔在房内打坐,定缘不敢打搅。”无了方丈点了点头,小沙弥退下。

  “普神师侄自幼在普渡寺长大,乃本寺唯一一位精研剑术的佛家弟子,和‘相夷太剑’一较高下乃是他多年心愿。”无了方丈道。李莲花啊了一声,“李相夷已经死了十年了。”无了方丈道:“‘相夷太剑’也已死了?”李莲花咳嗽一声,“这就是李相夷的不是了,在他活着的时候竟忘了写一本剑谱……”无了方丈苦笑,摇了摇头。

  突然窗外轰的一声震响,有什么东西轰然而倒,李莲花和无了方丈抬眼望去,只见普渡寺后院中一棵五六丈高的大树自树梢折断,如房屋般的树冠轰然倒地,压垮了两间僧房,两个僧人自房中奔出,仰望大树,满脸惊骇,浑然不解这树怎么倒了?很快树冠之下聚集了大批僧人,无了方丈和李莲花也赶了过去,瞧了一瞧,似是树冠先被虫所蚀,又被风刮倒。

  这虽然是一件古怪事,但也非大事,无了方丈让众僧散去,仍去读经扫地。李莲花陪无了方丈在寺里走了几圈,无了方丈微笑道普渡寺素斋甚好,厨房古师父一手素松果鱼妙绝天下,不知李莲花有否兴致一尝?李莲花正要答应,突然有小沙弥报说柴房冒烟,里头少了许多柴火,可能里头起了闷火,已烧了一段时间,无了方丈不便陪客,李莲花只得告辞出门,心下大叹可惜。众僧见奄奄一息的方丈瞬息之间恢复如常,不免心里暗赞李莲花果是当世神医,医术精妙无比,名不虚传。

  李莲花出了普渡寺大门,回头之时,只见普渡寺那舍利塔上飘起了几缕黑烟。他叹了口气,而后打了个哈欠,往他莲花楼走去。普慧大师用四头牛花了十来天的工夫把他从薛玉镇请到了清源山,那栋莲花楼就放在普渡寺之旁。他摸了摸新补上去的那块木板,对普慧和尚的细心满意至极,随后舒舒服服地踩进修补一新的家里,在里头东翻西找,不知找些什么东西。

  正当李莲花一脚踩进莲花楼关上大门的时候,一骑奔马从清源山山道上奔过也即从莲花楼门口奔过,只是马上乘客并不识得那栋房屋是什么东西,径直狂奔入百川院。

  显然来人是百川院弟子如果李莲花看到他或者他看到李莲花都会大吃一惊,这位策马过李莲花门口而不识的人,正是十几天前采莲庄的郭祸郭大公子。

  二狭路相逢

  “云彼丘!云彼丘!师父……”寂静寥落的百川院突然响起了一阵犹如狮吼虎鸣的声音,一个人先冲进纪汉佛的房间再从他的后门出来再冲进白江鹑的房间再从他的后门出来再从云彼丘的窗户闯了进去,一把抓住正在挥毫写字的云彼丘,大叫道:“师父!”

  云彼丘皱眉看着这个他遵照李相夷的教诲带大的徒弟。这个徒弟当然是郭祸。郭祸在十一岁那年被人送入四顾门门下,记名他的门下,但他自闭房中,既不能教他读书,也无法教他武功,往往是四顾门下其他师兄弟看他可怜,时时指点一二。这孩子秉性耿直纯良,悟性虽然不高,记性却很好,十年间这么东学一招,西学一棍,竟也练成一身扎实的武功。也是因为他对这孩子心存愧疚,加之李相夷最讨厌人惺惺作态,所以对郭祸种种鲁莽行为从不管束,现在他却有些后悔起来了至少也该教教他,找人要从大门进来,“你不是回家了吗?”

  “云彼丘,我娶了老婆了。”郭祸第一句先说这个。云彼丘苦笑之余,眼中略微带了一点黯淡之色,“那恭喜你了,为师确实没有想到,否则也该给你送礼。”

  郭祸泄气,“可是老婆又死了。”

  云彼丘一怔,“怎会……”郭祸抓住他,大声道:“我在家里见到了一个奇人!他叫李莲花,我前天突然想起来好像你和二师伯说过这个人,他是我家恩人,快告诉我他家住哪里,我和爹要带礼物去谢他。”

  “李莲花?”云彼丘尚未听懂这位鲁莽徒弟在兴奋些什么,心里却隐隐有一根弦一震又是李莲花!正在郭祸连声催促云彼丘心中盘算的时候,突然空气中掠过一阵焦味,一股淡淡的热气从窗口吹入,两人往外一看,百川院中一栋旧楼突然起火,那火势起得甚奇,熊熊火焰自窗内往外翻卷,就似房里的火已起得很大,只在这时才烧到房外来。

  “南飞,拿水来。”窗外朗朗声音响起,纪汉佛已经人在火场,指挥门下弟子取水救火。

  白江鹑如游鸭一般已经钻进房里去。有一人刚刚来到,面容青铁,鼻上一颗大痣,长着几条黑毛,这位相貌奇丑的男子便是石水。他不愧名“水”,数掌发出,掌风夹带一股冰寒之气,只闻嗞嗞之声,着火的房屋冒起阵阵白气,火势顿时压下。

  郭祸大喝一声,自云彼丘窗户跳出,一起手提数十斤水桶救火,过了大半个时辰,大火熄灭,黑烟仍直冲上天。咯啦一声,白江鹑自房里出来,纪汉佛见他脸色有些异样,眉心一皱,“如何?”

  “你自己进去瞧瞧,他奶奶的我快被烟呛死了。”白江鹑大力对着自己扇风,肥肥胖胖的脸上满是烟灰,“有个人死在里面。”

  纪汉佛眉头紧皱,“有个人?谁?”白江鹑的脸色不太好看,“就一肉团,怎么看得出是谁?他妈的,不知道是谁把死人皮也剥了,血淋淋的嫩肉还给火一烤,都成了烧鸡那样,鬼认得出是谁!”

  纪汉佛目中怒色一闪,白江鹑一抖老大生气了,他乖觉地闪到一边,让纪汉佛和石水大步走进被火烧焦的房间。

  这是一栋藏书的旧楼,云彼丘少时读书成痴,加之他家境富裕,藏书浩如云海。四顾门解散,在百川院定居之后,他少时藏书已经遗失了很多,却还有一楼一屋。比较珍爱的藏书都在他如今的房间,而其余的书就藏在这栋楼里,也是因为藏书众多,所以火烧得特别快。

  纪汉佛踏进余火未尽的房间,那火焰却是从地板底下烧出来的,地面烧爆了一个缺口,下面是中空的,仍自闪烁火光。纪汉佛往下一探,只见在原本该是土地的地板底下,似是一条简陋的地道,火焰在地上蜿蜒燃烧,看那模样和鼻中所嗅的气息,那应该是油。而起火的那些油的尽头,隐约躺着一团事物,满身黑红,果是一个被撕去大半皮肤的死人。

  石水突然开口,“不是被人剥皮,是滚油浇在身上,起了水泡,脱衣服的时候连皮一起撕去了。”此人相貌丑陋,开口声音犹如老鼠在叫,吱吱有声,以至于即使是门下弟子,也是一见到他就怕。

  纪汉佛点了点头。下面火焰未熄,他五指一拂,五道轻风一一掠过地道下起火之处,很快嗞嗞数声,火焰全数熄灭。纪汉佛随一拂之势从那洞口掠下,轻飘飘落在油渍之旁,白江鹑在后面暗赞了一声“老大果然是老大”,他身躯肥胖,却是钻不过这个洞,在上头把风,看着纪汉佛和石水下了地道,往前探察。

  这是一条很简陋的地道,依据天然裂缝开挖,两人对着血肉模糊的尸体凝视了一阵,悚然而惊这死者不但被剥去了皮,还被砍去了一只手掌,胸口似是还有一道伤口,死状惨烈可怖,她胸前有乳,应是一个女子。对视一眼,两人颇有默契地往前摸索,并肩前行。约莫往前走了二十来丈,身后的光亮已不可见,两人即使内力精湛,也已不能视物,通道里余烟未散,两人屏住呼吸,凭借耳力缓缓前进。

  如此前行了半炷香时间,前面不远处突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纪汉佛与石水都是一怔:这地道中居然还有人?两人静立通道两侧,只听从通道另一侧走来的人越走越近,鼻子里哼着歌,似乎在给自己壮胆,走到两人身前五尺处,那人突然问:“谁?”

  纪汉佛和石水心头一凛:此地伸手不见五指,来人步履沉重,显然武功不高,他们二人闭气而立,决计不可能泄漏丝毫声息,也绝无恶意,来人竟能在五尺之前便自警觉,那是直觉,还是……两人正在转念,却听那人继续哼着歌慢慢前进,再走三五丈,突又站定,又喝一声:“谁?”

  纪汉佛和石水各自皱眉,这人原来并不是发现他们两个,而是每走一段路就喊一声,不免有些好笑。

  纪汉佛轻咳一声,“朋友。”石水已掠了过去,一手往那人肩头探去,那人突然大叫一声:“有鬼!”抱头往前就跑,石水那一探竟差了毫厘没有抓住,只得青雀鞭挥出,无声无息地把那人带了回来。一照面就能让石水挥出兵器的人,江湖中本有十个,这却是第十一个,只是此人显然丝毫不觉荣幸,惊慌失措,大叫有鬼。

  “朋友,我们并非歹人,只是向你请教几件事。”纪汉佛对此人挣脱石水一擒并不惊讶,缓缓地道,“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那被石水青雀鞭牢牢缚住的人答道:“我是过路的。”

  纪汉佛嘿了一声,淡淡地问:“第二个问题,你为何会在这地道之中?”那过路的道:“冤枉啊,我在自己家里睡觉,不知道谁骑马路过我家门口,那马蹄那个重啊,震得地面摇摇晃晃,突然大厅地板塌了下去,我只是下来看看怎么回事……”

  纪汉佛和石水都皱起了眉头。石水突然开口,“你住在哪里?”那声音让来人哇的一声叫了起来,半晌才颤声道:“我……我我我是新搬来的,就住在路边,普渡寺门口。”

  纪汉佛略一沉吟,方才的确有郭祸策马而来,不免勉强信了一分,“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道:“我姓李……”

  石水突又插口,阴恻恻地道:“你的声音很耳熟。”那人赔笑,“是吗?哈哈哈哈……”纪汉佛淡淡地道:“第三个问题,你若真是如此胆小,为何敢深入地道如此之远?”他虽然不知地道通向何方,但距离普渡寺门口显然还有相当距离。

  那人干笑了一声,“我迷路了。”纪汉佛不置可否,显然不信。石水又阴森森地问了一句:“你是谁?”那人道:“我姓李,叫叫……”石水青雀鞭一紧,他叫苦连天,勉强道:“叫……莲花。”

  “李莲花?”纪汉佛和石水都是大出意料之外。那人惭惭的,觉得很是丢脸。石水青雀鞭一收,“原来是李神医。”他虽然说“原来是李神医”,语气中却没有半点“久仰久仰”之意,就如说了一句“原来是这头猪”。

  李莲花却因说破了身份,解了误会,松了口气,微笑道:“正是正是。”

  纪汉佛淡淡地道:“在下纪汉佛。”石水跟着道:“在下石水。”李莲花只得道:“久仰久仰……”

  纪汉佛道:“既然你我并非敌人,李神医可以告诉我等,你如何下到这地道之中,又是所为何事而来?”李莲花叹了口气,让纪汉佛抓住了把柄,想要摆脱真不容易,索性直说:“其实是因为,我今日给无了方丈治病,发生了一件事……”

  他把早上那事说了一遍,“我想……那树倒得奇怪……”纪汉佛淡淡地道:“声东击西。”李莲花点了点头,突又想到他看不到他点头,连忙道:“极是极是,纪大侠高明。”

  纪汉佛皱起眉头,李莲花的声音有些耳熟,却已记忆不起究竟是像谁的声音,听着他说“纪大侠高明”,只觉别扭至极。只听李莲花继续道:“普渡寺里平日最引人注目的是方丈禅室外那尊舍利塔……能将五丈来高的树梢一下弄断,一种可能是有一阵大风,另一种可能是被打下来的。除了大风之外,只有在同样五丈来高的舍利塔上,才有可能把树梢打断而不是把整棵树打倒。”顿了一顿,他又道:“舍利塔内藏高僧舍利子,位于普渡寺中心,平日塔边人来人往,我不知道里面怎么藏着有人,但是如果里面有人,他要在光天化日之下从只有五丈来高的舍利塔里出来,不可能不被人发现,所以……”

  “你的意思是,有一个人,不知为何在舍利塔中,他想要从里面出来,却又不想被人发现,所以打断大树,引得和尚们围观,他趁着和尚们注意力集中在断树上的时间,从塔里出来,逃走了?”石水冷冷地道,“令人难以置信,那人呢?”没有抓住人,无论什么理由都难以让石水信服,那舍利塔里曾经有人。

  李莲花苦笑,“这个……这个……大部分是猜测……”纪汉佛缓缓地道:“这倒不至于难以置信,石水,这里有一条地道。”

  石水哼了一声,“那又如何?”纪汉佛低沉地道:“你怎知这地道不是通向舍利塔?”石水一凛,顿时语塞。

  纪汉佛继续往隧道深处走去,“如果有一个人,他从藏书楼入口下来,沿着这隧道能走到舍利塔,打断大树,从舍利塔中逸出,再从百川院大门回去你说不可能吗?”石水阴沉沉地问:“你说百川院里有奸细?”

  纪汉佛淡淡地道:“我不知道。”他突地问李莲花:“李神医单凭猜测,就能找到这条地道,倒也了不起得很。”李莲花啊了一声,“其实是因为普渡寺的柴房在冒烟,我出来的时候又看到舍利塔也在冒烟,突然觉得这两个地方是不是相通的……后来又看到百川院好像有栋房子也在冒烟,就想到这三个地方是不是都是相通的……”

  纪汉佛也不惊讶,“你是从哪里下来的?”

  李莲花有些被他逼得难以应付,目瞪口呆了半天,“我……”纪汉佛淡淡地道:“你想到普渡寺和百川院可能是相通的,所以找了个你觉得可能存在地道的地方,挖了个洞口,下来了,是吗?”李莲花干笑一声,“啊……哈哈哈哈……”

  纪汉佛又淡淡地道:“这条地道的确通向百川院,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另一头是不是通向舍利塔?”李莲花顿了半天,只得叹了口气,“是。”

  纪汉佛缓缓地道:“李神医……若是我门主还在世,他定会将你骂至狗血喷头……”李莲花继续苦笑,“是……”

  石水也冷冰冰地道:“聪明人装糊涂,乃天下第一奇笨。”李莲花连声称是,满脸无奈。

  三人穿过天然缝隙形成的隧道。这隧道共有两个出口,一个是普渡寺柴房,另一个果是舍利塔。只是柴房的出口被柴火给牢牢压住,只有舍利塔的出口能够走通。舍利塔的出口是因为年代久远,铺底的石板断裂而成,柴房底下的出口似乎才是真正的出口,只是被普渡寺和尚堆了许多木柴在上面,却打不开。三人瞧明了地形,由原路返回百川院。

  李莲花突听纪汉佛道:“李神医,或者有人伤人之后从地道逃离,在我百川院地道入口,留有一具尸体。”

  李莲花大吃一惊,“尸体?”正当他说到尸体的时候,突觉右足踩到了什么东西,大叫一声:“有鬼!”石水青雀鞭应声而出,啪的一声卷住那条东西,微微一顿,淡淡地道:“不过是一块鸡骨。”李莲花啊了一声,“惭愧惭愧。”

  三人事已非

  待纪汉佛石水和李莲花三人慢慢走向放着尸体的地道口,光线渐渐地充足,以纪汉佛和石水的眼力,只需一点光亮,身周数丈之内便清晰可见,突然看到李莲花的脸,两人都是脸色大变,“你……你……”

  李莲花眨眨眼,“我什么?”纪汉佛沉着冷静的面容极少见惊骇之色,“你是谁?”

  李莲花满脸茫然,“我是谁?自天地生人人又生人子子孙孙孙孙子子,‘我是谁’倒也是千古难题……”

  纪汉佛再往他脸上仔细端详半晌,长长吁了口气,喃喃地道:“不……”石水脸色难看至极,突然大步走开,一个人跃出那洞口,竟自走了。

  李莲花摸了摸脸颊,“怎么了?”纪汉佛轻咳一声,“你长得很像一位故人,不过你眉毛很淡,他有长眉入鬓,你肤色黄些,他则莹白如玉。他若活到如今,也已二十八九,你却比他年轻许多。”李莲花随声附和,显然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纪汉佛默然转头。两人往前再走出十七八丈,那具被火烧得面目全非断了一只手的尸体就在眼前。

  李莲花蹲下身验查尸体,纪汉佛长长吐出一口气,他认定李莲花并非李相夷,除了眉毛肤色并不相同之外,李莲花鼻子略矮,脸颊上有几颗淡淡的麻点,虽然并不难看,但是比起李相夷那绝世风采仍是差之甚远,何况李莲花为人举止与李相夷相差十万八千里,即使门主复活重生,也绝不可能变成李莲花这种样子,那容貌的相似,或许只是一种巧合罢了。

  “这个人被油淋被砍手被人刺了一剑,还撞破了头。”李莲花对着那死人看了半天,“她被人杀了四次。”

  纪汉佛点了点头,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李莲花任他看着,悠悠叹了口气,在地道里东翻西找。这地道里只有三根粗壮树枝搭起的一个如灶台般的支架,估计是放油锅的,却没有见到油锅。地上有许多树枝,还丢弃着许多鸡骨鸭骨。

  白江鹑在外也已经看见李莲花的相貌,他和纪汉佛一般细心至极,一眼看出了许多似是而非的地方,心里疑窦重重,不知到底能不能相认。

  百川院弟子开始着手收拾藏书楼和搬运尸体,李莲花碎碎念了半晌,没认出死人的样貌年纪来,愤愤然说要回家苦读医书。纪汉佛本要相留,却想不出什么理由,让白江鹑送人出门,他却不送,自行回房,对窗似有所思。

  吱呀一声,纪汉佛的房门突然开了,他蓦然转身,负手看着走进门来的人,眉心微微一蹙,“你?”

  来人白衣披发,尚未进来,已咳嗽了两声,“咳咳……是我。”纪汉佛见到此人,似乎并不感到愉快,淡淡地道:“你竟出门来了?”来人容颜淡雅,只是形貌憔悴,正是云彼丘,闻言剧烈地咳了一阵,“咳咳咳……我……”他咳了好一阵子,才缓了口气,“我看见门主了。”纪汉佛仍是淡淡地道:“那不是门主,只不过长得很像。”

  云彼丘摇了摇头,轻声道:“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他脸上的麻点……是针眼……咳咳……金针……刺脑……咳咳……刺脑之术。我当年用‘碧茶之毒’害他,要解‘碧茶之毒’,除了我的独门解药,另一个方法就是金针刺脑……要刺得很深,才能导出脑中剧毒……咳咳……”他咳个不停。纪汉佛全身一震,“你的意思是他当真是门主?可是事隔十年,他怎会如此年轻?”李莲花看起来只约莫二十四五,他既然受过重伤,怎么可能反而年轻了?

  云彼丘道:“你忘了他练的是‘扬州慢’?‘扬州慢’的根基连我下‘碧茶之毒’都无法毁去,让他驻颜不老,又有什么稀奇?”

  纪汉佛淡淡地道:“你对当年下毒手之事,倒还记得一清二楚。”云彼丘颤声道:“当年我是一时糊涂……我我……”纪汉佛嘿了一声,“门主若是活着,为何不回百川院?”

  云彼丘缓缓地道:“因为……也许因为他以为……咳咳……以为我们全都……背叛……”纪汉佛嘭的一声一掌拍在桌上,声音低沉,森然道:“云彼丘,不必再说,以免我忍耐不住,一掌杀了你!”

  云彼丘咳得很厉害,“大哥!”纪汉佛一声怒喝,须发怒张,“不要叫我大哥!”云彼丘深吸了几口气,怆然转身,踉跄出门去了。

  纪汉佛余怒未消当年李相夷和笛飞声决战东海,云彼丘为角丽谯美色所惑,竟然在李相夷茶中下毒,那“碧茶之毒”乃是天下最恶毒的散功药物,不仅散人功力,而且药力伤脑,重则令人癫狂而死。云彼丘当年丧心病狂,不仅在李相夷茶中下毒,还将四顾门一行人引向已成空城的金鸾盟主殿,以至于李相夷孤身作战,失踪于东海之上。但是李相夷失踪之后,白江鹑持剑找他算账,云彼丘却已后悔至极,让白江鹑一剑穿胸,穿胸未死,他竟又横剑自刎,被石水救下。看在他是真心悔悟,痛苦万分的分儿上,四顾门离散之时没有将他逐出门外。但即使这十年云彼丘自闭房中,足不出户,纪汉佛也始终难以真正原谅他。

  百川院中,纪汉佛心头激动,云彼丘痛苦至极,皆是因为发觉李莲花就是李相夷。而李莲花却优哉游哉回到了吉祥纹莲花楼,正在扫地,然后他也在后悔后悔没有留在百川院吃饭,还要多花五个铜板,走二里来路到山下小镇去吃面条。

  半个时辰之后,啪的一声轻响,有人的手掌搭在了吉祥纹莲花楼门上,却既没有敲门,也没有推门而入,就如一个人站在门口,手抚门上,怔怔地出神。李莲花扫完了地,仔细地抹拭楼里的灰尘,等了半天还是没等到来人敲门,擦完窗户的时候他咦呀一声打开窗户,探出头去,“谁?请进……诶?”

  那站在他门外怔怔不知是进是退的人是云彼丘,看着李莲花从窗户探出来的满是灰尘的脸,牵动了一下嘴角,不知是哭是笑,“门……主……”

  李莲花砰的一声将窗户关上,“你认错人了。”云彼丘默然,沉静了很久,他缓缓地道:“也是……云彼丘苟延残喘,活到如今实在无颜……门主,彼丘当年丧心病狂,对不起门主。”他手腕一翻,一柄匕首在手,就待当胸刺入,了结此生。便在此时,大门砰的一声打开,左扇门打在云彼丘左肩,将他撞得一个踉跄,那匕首不及刺入胸口,李莲花啊的一声叫了起来:“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云彼丘一呆,“我是谁?”眼前这人明明就是李相夷,虽然以李相夷的为人决计不会如此大呼小叫,但是此人样貌身高声音无一不是李相夷,他怎会问:“你是谁?”

  “你是谁?”李莲花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有些敬畏地看了眼他手上的匕首,缩了缩脖子,“你……你你……想要干什么?”云彼丘被他弄糊涂了,茫然问:“门主?”

  李莲花东张西望,“门柱?我这房子小,只有房屋没有院子,所以没有门柱……”云彼丘怔怔地看着他,困惑地道:“门主,我是彼丘,你你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李莲花奇道:“你是皮球?”云彼丘又是一怔,“皮球?”李莲花诚恳地道:“这位……大侠……鄙姓李,名莲花,略通岐黄之术,武功既不高,学问也是不大,不知这位大侠要找的‘门柱’究竟是……谁?”他语言诚恳,没有丝毫玩笑之意,云彼丘反而糊涂了,“你……不是李相夷?”

  李莲花摇摇头,“不是。”云彼丘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但你长得和他一模一样。”

  李莲花松了口气,温和地微笑,“啊……是这样的,我出生的时候本是一胎同胞,娘亲生了两个,一个叫李莲蓬,一个叫李莲花,李莲蓬是兄长,我是弟弟。不过家境贫寒,兄长出生不久就给了一位过路的老人当义子,我从小没有见过兄长之面,但世上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也是有的。”

  云彼丘将信将疑,“李莲蓬?”如此说来,如果李相夷是李莲花之兄,他的原名岂非叫作“李莲蓬”?李莲花连连点头,“千真万确,千真万确,在下从不骗人。”

  云彼丘深吸一口气,此刻他脑中一片混乱,“你既然家境贫寒,这栋房屋结构奇巧,雕刻精美,价值不菲,却是从何而来?”李莲花极认真地道:“这是普渡寺无了方丈送我的礼物。”云彼丘大出意料之外,“无了方丈?”

  李莲花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无了方丈尚未出家的时候是个……绿林英雄……有次他身受重伤,倒在我家门口,我以家传医术将他救活。他那时劫了一辆大车,车里装满了木板,将木板拼装起来,就是这栋房屋,无了方丈嫌这房屋笨重,便送给了我。他现正在普渡寺里清修,这屋子万万不是我偷来的,你定要找他问个清楚。”无了方丈年轻之时确是一位赫赫有名的绿林好汉,云彼丘自是知道,只听李莲花越说越奇,似乎全不可信,他却言之凿凿,又举了无了方丈为证,仿佛也有些可信之处。

  若是平时,云彼丘思路清晰明辨,绝不容李莲花如此胡说八道,但此时方寸已乱,心绪烦躁不安,委实分辨不出他何句是真何句是假,呆呆地看着李莲花的脸,“你你……若是门主,可会……恨我入骨?”他喃喃地道,“我对不起……四顾门上下……早该……早该死了……”说着转身往外走去,手里的匕首仍是失魂落魄地对着心口,不知何时便会刺入胸口。

  “喂,皮大侠,”李莲花在后招呼,“我看你心情不好,既然到了门口,何不进来喝两杯茶?”云彼丘一呆,怔怔地转头看他,“喝茶?”李莲花指指房内,只见厅中一壶清茶袅袅升腾着茶烟,木桌热茶,主人微笑蔼然,突然令他胸口一热,大步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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