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鹤的家找起来并没有费太多周折,进小区找了两个人就问到了。
敲开了赵云鹤的家门,一位老人出现在门口。
“您好,是赵云鹤家吗?”
老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您是……”小乔试探地问。
“云鹤的父亲。”老人不疾不徐,表情严肃。
“噢,您好!”小乔脸上浮出笑意,“我是陈东方的未婚妻,他是东方的队友郑千山,我们从北京过来,想看看云鹤。”小乔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老人没有仔细盘问就让她和千山进去了。
很简陋的一室一厅。墙角一堆东西打着包。客厅的正中央,一张黑白照片醒目地镶在一个黑框里,边框套着一条黑纱。
照片里的短发少年稚嫩地笑着,样子看起来很清秀,是个美少年。
“这是?”
千山和小乔都看到了,愣在了那里。
“这就是云鹤。你们坐吧。”赵父给他们端来了茶水,面上的表情始终如一,“家里比较乱,别介意。”
小乔和千山默默地坐下,心里不是滋味,嘴上又想不出应景的话。这样的场面,他们无论如何没有料到。
“伯父,您是要搬家吗?我看一些东西都打上了包。”千山问。
“噢,这都是云鹤的东西,一些衣服什么的,还有张行军床,想运回老家去,给他表弟用,好多衣服都是新的。”赵父神情平静,“正好下午有车过来,一块儿运走。”
小乔和千山互看了一眼,一时想不出合宜的话。
“云鹤他……”千山不知怎么开口。
“我们也没想到云鹤会走得这么快,手术做完不到两个月就恶化了,没能再抢救过来。”赵父说得不疾不徐,“我们早就有思想准备了。手术前,医生就反复给我们讲过,说成活率很低。肝脏不比别的,移植后排异反应会比较大,我们都明白……刚做完的时候特别好,第二天就转入普通病房了,医生说手术非常成功,说住一周就可以出院,我们还是不放心多住了二十天。出院那会儿云鹤精神特别好,跟我们有说有笑的,我们都觉得这孩子救过来了,没问题了,谁知……”
眼见着老人要落下泪来,小乔和千山都不知该怎么接话。
小乔看着赵云鹤的照片说:“他多大了?”
“这个月就满十九周岁了。今年该上大二了……”
千山说:“伯父,对不起,来之前我们不知道是这个情况……”
赵父说:“你这说的是外道话了。你们来了,我高兴。真的。我和云鹤都是球迷。”他冲千山笑笑,“云鹤在高中的时候就是足球队的,跟东方一样,踢前锋的。每次学校比赛,我们可光荣了,自己孩子就在球场上,甭提心里多高兴了。这孩子也争气,在全国的高中足球联赛评上了优秀运动员,就因为这,学校保送他进了体师……这孩子得病以后,唯一想看的电视,就是球赛。手术时,他知道给他移植的是陈东方的肝脏,甭提多高兴了。孩子临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跟我说,爸,我不害怕,我死了就能和陈东方一起踢球了……”他的声音哽住了,忍了一会儿,把眼泪忍住,笑了笑,接着说,“要是孩子活着时能见到你们,就更好了……”
小乔绷不住掉泪了。千山的眼圈儿也红了。
“我们应该早点来就对了。”千山说。
“这孩子在天有灵,他知道你们来了,也会很高兴的。你说我们俩都不是搞体育的,可这孩子生下来就爱踢球,个儿长得也高,高一的时候就一米八了,可惜后来生了病……哪想到这么健康一个孩子,天天在球场上奔,怎么还会生这个病……”老人始终不肯把眼泪流下来,可强忍的表情让看着的人更心酸。
小乔拎起一袋子保健品,“本来是给小云鹤买的,伯父,您收着吧。”
赵父边推托边对小乔说:“可不能收啊,本来我们对陈东方就感激不尽了,再收你们的东西,那成什么了。我一直想带着云鹤去见见陈东方的父母。只是没想到这孩子走得快,家里一直忙着后事,一时也没去成。你替我问候他们,替我谢谢他们!”
小乔用力地点点头。
这时,门铃响起来,赵父过去开门。
小乔看了千山一眼,两人站起身往外走。
是赵母回来了,她拎着一大兜菜刚进门。赵父跟她小声介绍了这两位客人。
小乔千山冲赵母打了个招呼。小乔看了看表说:“你们也该做午饭了吧,我们就不打扰了,我们先告辞了……”
赵父说:“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想请都请不来你们呢。今天无论如何吃完饭再走。”
赵母说:“就是。我现在就去做饭,真没想到你们能大老远赶过来。”
小乔不好意思地说:“我们真的要走了,真的不用麻烦了……”
赵父把他们往屋里推,“跟我还用客气吗,要走,也得吃了饭再走。”
“就是,我这就做,很快的,一会儿就好。你们就当是家里吃个便饭。我的手艺也是马马虎虎,你们别嫌弃……”她边说边进厨房。
千山道:“伯母,真的别忙乎了……”
赵父认真地说:“你们就当陪陪我,陪我吃个饭,行不行?”
千山看了小乔一眼,不忍心拒绝了。
赵父推了他们一把,两人又回到了厅里。
赵父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他聊起了云鹤的趣事,时不时露出笑意。
赵母在厨房里忙碌着。锅上烧着油,她有条不紊地炒菜。
小乔见千山和赵父聊得正好,她悄悄走进厨房,“伯母,我来帮您打个下手吧。”
赵母立刻做出要赶的样子,“快别沾上油了,我们家厨房小,我一人就行了。”
小乔不管,直接拿起菜洗起来,“伯母,您也别把我当外人,东方的肝脏给了云鹤,我们就是有血缘关系了。”
听到这话,赵母鼻子一酸,眼泪滴进锅里,“哧啦”一声。
“伯母”小乔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看着赵母,心里又酸又痛。
“没事,我……就是想起云鹤了,这孩子走得太早了,才十九岁啊,学校一共才两个保送名额,其中一个给了云鹤。多不容易啊!”她擦了一把眼泪,说,“你快进屋去吧,油烟挺呛的,还有两个菜就好了……我不知你们要来,也没买那么多菜,你们凑合吃点儿。”
“伯母……”小乔被赵母推到厨房门口,喉咙发堵,一堆的安慰话就是不知先说哪一句。
她看着忙碌的赵母,还有正和千山聊天的赵父,多好的一家人,偏不能和和美美。
东方的肝终是没能救得了这孩子,他心里必定也是遗憾的。
小乔闻着饭香,心里却是说不出的苦。
转眼赵母做好了四菜一汤。
四个人围着一张饭桌坐着,像是一家人。
“我今天真高兴啊,也替云鹤高兴。”赵父冲千山和小乔举起酒杯,“来,我敬你们一杯。”他一口把酒干了。
千山也把酒一口喝尽。
赵母冲小乔说:“姑娘,吃菜。我烧的口味也不知你们能不能吃得惯。”
小乔夹了一口菜,说:“真的挺好吃的。”
“我们山东人做饭可能偏咸,你们凑合着吃啊。”赵父笑笑。
千山大口吃着,努力做出很爱吃的样子,“伯母,您烧的菜味道不错,我妈以前也在山东待过呢。”
赵父给千山倒酒,然后又给自己满上,“喜欢吃就多吃点,也没什么好菜,你们将就着吃。来,再干一杯。”
四人都举起酒杯,气氛好似一个节日。
赵父接着说:“做家长的都希望有个出息孩子啊,千山你不错,你和东方都是好样的。云鹤这孩子也不错,我们其实从小也没培养过他,都是他自个儿偷偷学。一开始我们也反对他踢球,怕影响学习,谁知在初中的时候就被选进校队了。后来我们也想通了,这孩子爱踢球也不是什么错,若能踢好了,也有发展前途。这孩子也出息,上高中的时候他就代表学校参加全国的比赛了。”又冲赵母说,“我不是吹牛吧?”
赵母微微一笑,“不是。当然不是。”
赵父接着说:“我们也没想到他还能获个奖回来。当时我们俩听到孩子被保送进了体师,甭提有多光荣了,学校一共才两个名额啊!你看我们俩什么本事也没有,哪会想到能生出一个这么优秀的孩子……唉,就是留不住啊。”
说到这儿,赵母的眼泪滑下脸颊。
赵父拍了她一下,“别哭。不是说好了吗?今天我们可是有客人在。”
赵母擦了擦眼泪,冲小乔笑了笑,“别见怪啊。我就是太舍不得这孩子,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要哭上一回,主要是这孩子受委屈了。你们不知道,刚上大学那会儿,我们云鹤身体好着呢,教练器重他,把他当成重点培养对象。可训练了一年下来,体检就查出了这个病,我们不相信啊,到处找医院,找大夫查,可结果都一样……你说怎么好好的能一下子得了重病?我们就觉得是教练训练不得法,每天早晨四点钟就要起来跑步,稍微成绩不达标就体罚……有一次嫌我们云鹤一万米成绩不合格,罚他跑了一天,晚上这孩子就昏过去了……”
赵母说不下去了,眼泪决堤般。
赵父抚了抚老伴的肩膀,“本来我们不应该说这些,孩子都去了,可一提起这事我们委屈啊!张教练人不错,也经常上我们家来,说要把云鹤培养成国家队的球员。可你说训练也得有个度啊,这一年下来,我们云鹤瘦了三十多斤,晕过去好几回。这孩子也要强,瞒着我们不说,每天起早贪黑地练,拼了命地想进国家队……结果怎么样,才一年就倒下了……云鹤坚信自己能挺过来,不管多么大的手术,一声不吭,他还是个孩子啊!后来医生说只能换肝保命了,我们不敢跟云鹤说啊,怕他支持不住。这孩子什么都知道,心里明镜似的,什么都不说,自己跑去找大夫签字……”赵父哽住,绷不住地哭了。
小乔和千山早已红了眼眶,默默地跟着流泪,不能言语。
“孩子病了后,我们也找过学校,说张教练训练不得法,体罚学生就不对。可学校说别的学生也是一样训练怎么都好好的。我们没辙,除非这事打官司……可我们给孩子治病已经倾家荡产了,哪还有钱打官司……再说张教练那人也不是坏人,他也是想出成绩,你说我们再把他告上法院,我们也做不出来啊……就是白白牺牲了这孩子。刚做完手术那会儿,东方的肝脏很匹配,手术也很成功。我们以为云鹤有救了。东方和云鹤都是踢球的,我们想着这病一定能好起来……谁知才两个月就……”赵父双手掩住面孔,泣不成声。
小乔把纸巾递给去,自己已哭成泪人。
“当时云鹤保送进体师,我们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教练又喜欢他,经常给他开小灶,单独训练他。我们感激啊,哪想反而是要了他的命啊……”赵母垂头拭泪。
一家人痛哭流涕,只有照片里的云鹤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一屋子的人。
“伯父伯母,别难过了,我们和你们一样,喜欢云鹤这孩子。”小乔边流泪边劝。
“云鹤是个好孩子,跟云鹤一比,我们太惭愧了……”千山沉重地说了一句。
片刻,赵父才能言语:“其实我们也知足了。我跟她说了,”他指了一下赵母,说,“这么好的孩子,陪了我们十九年,我们俩也算是有福之人了。来,不该说这么多伤感情的话,我们喝酒,干杯”赵父一饮而尽。
千山也把酒干了,一脸苦涩。
“你们俩多吃菜,只怪我们一说就收不住了,来,多吃点儿。”赵母边说边给他们夹菜。
小乔端起碗,哪还吃得下,眼泪噼里啪啦地掉进碗里。
“云鹤这事,学校和老师都应该负责任的,体罚学生这是绝不允许的。”千山气愤地把酒杯一放。
“没用的,该找的我们也找了,云鹤手术后,学校也派人来看过。当时就问云鹤张教练是不是经常体罚他。可这孩子心软,不肯认,说张教练是为他好。我们再怎么说都是白搭……干脆我们就放弃了,孩子已经走了,就算给他讨回个说法又能怎样?再闹下去学校就说我们是想要钱,最后还是一肚子气……哎,只怪我们大意了,以为把孩子交给学校什么都可以不管了,最后是害了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