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地走进校园，天已黑。大树笼罩着校园。此时8点多，周日的校园路上没几个人。大家或在教室学习或在宿舍，或者找同学谈恋爱。
我的存在，是为了什么？
做无氧运动，在体能上的进步很让人有成就感。
小宁说，很好用，解决了。我把她封闭起来，再慢慢收拾，幸好我打得过。
两人都是本地人，用本地很难听的方言交谈，带着老少皆有的痞味。
还是没有天赋。哪方面都不行。她又沮丧地叹口气。
《论语·卫灵公》。子贡问为仁。
可能是真是一急之下只在想说的内容，没想形式。
这时她已经走上了大路，在一个公交站看到有一辆经过教育学院的公交车。
在那些陌生的巷子里匆匆地穿过。看着伸出墙外的花和树。看房檐下的古瓦神兽。
问路对于结巴是个大麻烦，因为要说出那个地名。这是所有口吃者的最高指数的恐惧场景之一。
小宁呆了呆，你、你的话有很多不像人话。
几万光年的冰冷和几亿摩尔的打击。
晚上凑没人，又去校园最南端小山坡那儿跑步。运动是很好的减压方式。
小宁拿出两毛钱，售票员找她一个钢蹦。
她觉得不舒服。到地方，她下了车。
小宁不止一次听别人这样说她。很多她都不认识，别人一看就知道她不正常。简单的说吧，是人都看得出来。说不定赵家的狗都看得出来，只是它们不愿说出来。
她很想哭一会儿。
她紧紧地抓竖杆，不坐在座位上。
天比较晚了，路灯次第亮了起来，似乎这是趟较偏僻的路线，车上没人，就她和售票员、司机。一共三个人。
宁儿哈哈一笑。小宁说，你嘴也好大！宁儿说，大了性感，你不懂，慢慢你会明白的。又哈哈一笑。
小宁仔细看了下自己的手，果然，裂口没有了，黑点也去了大半。看来上学还是远比在姥姥家劳动养人。在学校，她只需要洗衣服，这个还算是活，其他的就没事了，在姥姥家要喂鸡喂猪喂羊，还要割草收麦拾棉花掰玉米刨红芋，哪一样都很毁手。现在多好，小宁想想能上大学还是太幸运了，而且不要花钱。这都是托高考之福，那六年辛苦而艰难的学习总是没白费。现在虽然继续艰难着，但毕竟比三羔那样的有希望。
售票员也说，是的。
她感觉到好玩，又有点温暖。
她觉得一天的暴走式走马观花带来的快感被司机和售票员一个瞬间全给消耗光了。
怎么样？想到方法了没有？舍友解决了没？宁儿问她，但眼神里似乎透着狡黠。
小宁无意中看到这一句，心中猛然一震。我们的先人早就把太多的人间挚理说光了。我们只能跟在后面拾其牙慧。
跌跌绊绊地走出了公共汽车的视线。
小精灵一样的小男孩。
宁儿手一挥，那个“极恶”又出现了，虽然还是小眼睛，牛鼻子，丑得要死，但眼神却变了，温和的，带着点笑意的，让人很有亲近感。
该拉到精神病院去。
宁儿又笑了，你又说对了。拍拍她的脸又说，别想了，你慢慢会明白的。
一毛五。售票员说。
累了就练习单杠和双杠，各撑几个。
但在体育课上，她跑步又跑不过别人，成绩还总是一般般。
千冢说，本人和小宁一样，都是农村出来的孩子，路遥平凡的世界给孙少平的路实在是下作。路遥人品好，不代表他就全部是对的。孙少平高考失败后不再参加高考，又想变成城里人，就去城市边缘打工，但这实在是最差的选择。复读三年都值得。我见过的复读次数最多的是八年，30岁大学毕业，后来又考硕士考博士，成了五百强公司高管，年薪至少百万。又一个人生铁律：善于坚持的人过得不会差。但孙少平偏偏要去打工，当然不可能成功，路遥又把孙少平写成了人见人爱的五好青年，一无是处还人见人爱，他凭什么？问题在路遥那儿，从人生到平凡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分水岭，人生的巨大成功让他从一个山区的小编辑变成了副厅级大员，于是，他把一个现代青年高加林写成了心灵鸡汤的花千骨。实际是路遥太老实，不会虚构，是路遥自己学习不好，高考失败，他的所有主人公就都高考失败，如高加林，如孙少平。他就想不到像小宁这样比孙少平更惨的农村青年一旦高考成功会有什么样的质的变化。所以，那些闲得没事骂高考的人动动脑子吧，高考再像科举，那也是穷人家孩子的福音，没的高考，没的科举，穷人家的孩子没钱没势，这唯一的上升通道都没有了，就都做高加林吧，想做孙少平式男版花千骨，门都没有。高考的僵化，很多是家长们作的结果，这是后话，小宁自己做了妈妈之后才深有体会。城市和小镇上的妈妈们才是把高考变成变态战场的根源。不同意的先保留，咱后面再说。
旁边的女售票员说，对，送到矿山，那儿有个精神病院。
她都是一个人出去，万里独行。连走了8个小时。
小男孩急急跟着她走。肯定是怕黑。
不但刺激肾上腺素，还能产生多巴胺。双重快感。且一加一大于二。
谁家的精神病跑出来了？
她居然一下说出来。她很惊讶。非常少有的买票不结巴。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来。
小宁不明白，她习惯了宁儿的没头没脑。就不说话。宁儿看着她，笑了。
走到后来，她似乎迷了路。因为是自己出去走着玩，没看路线也没注意好时间，不通了就折回，路能走就一直走，走了很远很远，一路倒也意气风发，但天渐渐暗了下来，她却发现自己迷了路。
估计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司机说。
你的手会越来越嫩的。就像这一个。宁儿举起她自己的爪子在小宁面前晃了晃。
小宁撇了撇嘴，却说，你那只小怪兽呢？
你的什么我都知道，以前都是裂口，大大小小全是黑点，伸出来就不是女生的手，你当我不知道？现在呢，你自己看……
她不买东西，就是没事干，想看看这个城市，自己放松下。她去的都是不花钱的地方。她只走路，练就了一双飞毛腿，快步如风。
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
宁儿笑了笑，你可能不会明白。你看到的并不是你看到的，而是你想看到的。
她很奇怪。只有她一个乘客。没有了往日那多人挤在一起。她觉得很紧张。恐惧又来了。她浑身又在发抖。
我到底想做什么？不是想，而是另一个基本问题，我能做什么？
小宁伸手抓住，好软，我、我是女生，我都喜欢……
我叫你们都看见我，却不知道我是谁。
是吗？你、几年以前摸过我的手似的……小宁歪脑袋，不相信她。
写点小文章似乎算点小本事，但又有什么用？会写小文章的人全国至少几千万，靠它吃饭的可不多。我还能做什么？
宁儿刮下她鼻子，看你鼻子也很好看。别乱想了，你会有你想要的东西的。
又是一个星期天，她又出去逛逛，打算来个几小时的暴走。
她走在凄凉的路上。昏黄的路灯从树影间有一块没一块地洒下来。
想做好活，就要先有好工具。想成功，就要有拿得出手的本事。
宁儿抓住她粗糙的小手。你的手越来越光滑了，宁儿笑她。
其实背后是更深层的问题，我为什么活着？一个连结巴都无法克服的人，又如何谈活着？而后面孔子强调的恰恰是社会活动能力。想想就一片绝望。连正常都不能，谈何去找那些贤者仁者？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所以大部分口吃者宁愿走很多冤枉路也不问路。小宁就是如此。如果不是天晚了，她宁愿再走四个小时也不会开口问路的。这也是她经常在路上一走就是几个小时的主要原因。她的记录是某个星期天，她在街上走了12个小时。早上8点出去，晚上8点多才走回学校。
我的工是什么？器又是什么？
她挺得意地乱走。无人相识是她最放松的时候。不用说话，不必说话。
心里实际受到天文级别的打击。
咦，它变了，小宁说。
发抖的手，颤栗的腿，躲闪的眼睛，响亮的口水。
她其实做了充分的准备。她衣服自缝的内兜里有一张本市地图，但她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她有点慌，急急地走着，想找到个路牌看下。她不敢问别人。问路也是口吃者的大忌。
跑过小树林，白影一闪。小宁知道宁儿又在了。
她都装听不见。
她心里很着急，怕再错过了，就一下窜上车去，直接对售票员说：教育学院！
车速很快，相对于走着，真像飞一样。小宁安心多了。
还有一些陌生的眼光。
是在说我？小宁感觉不太对。
这是，一个小路上两个孩子走过来。应该是学校职工的小孩，出去玩，要回家。但又有点害怕。
售票员是个年轻的姑娘。刚才听她说话时，就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眼睛里似乎有同情。可能刚才很急的表情，很让人可怜吧。看到能回家的公共汽车，就像看到了亲人。售票员也就像亲人了。也可能是看到她太怪了。更可能是听出了她结巴，她自己却没注意。
走了一会。司机突然说：
她一边走一边想，做事要注意，一不小心就出事。
作为一个精神病人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