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里的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去，火焰在壁灯里往里缩。
他盯着她，目光像一枚钩，想把她从眼里钩出来。
“女使？”
“左边有人等我。”
但是他没钩动，霍思言的眼像一口极深的井，风吹过井口，只吹动井口的影，不动井底的水。
谢知安侧目淡淡道：“探路？”
她把手抬起，扶住门沿，魂丝在指腹下轻轻一绷。
她站定，节杖微抬。
“界石。”
霍思言一身夜行衣，背靠在青石墙壁上，呼吸细若游丝。
“女使，夜安。”
夜色压得沉重，东溟王城的街道空旷而寂静。
““靖侯”的人。”
“该是……往左。”
气氛陡然沉重，谢知安剑锋一转，杀意已然凝成实质。
两人对看一眼，谁也不让，她把指腹贴在石兽的牙上，魂丝探进去，碰到一处很细的缝。
沈芝伸手，指尖在她臂上一点，青符在那一瞬像压住了一下心。
霍思言挑起眉，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前方不远，一人手中长剑滴落着殷红的血珠。
她抬起眼，声音清而冷。
她过他身侧时，魂丝在指腹下一绷，瞬间她看见了一片翻动的海面，海面下压着一排黑影，黑影手里握着短矛。
“既然他们想玩埋伏，那就让他们先尝尝什么叫困兽之斗。”
“贸然硬闯，反而正中他们下怀。”
霍思言低声道。
她站到门前，把节杖横起，鹤喙抬了抬。
“魂影能替我看清三条街之外的动静，前头有伏兵，他们在等我们自投罗网。”
他走近半步，目光落到她的眼上，慢慢一顿。
他侧过脸，低声道：“方才那一拨人只是试探，日后必有真正的围杀。”
谢知安冷笑一声。
“他如何想我无法左右，他愿认，就让他认。”
沈芝在她侧后，手指微微一紧，霍思言把那句压在喉下，压得极稳。
谢知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低声道：“你有法子？”
谢知安没有立刻回答，只把剑轻轻一抖，将血迹甩开，声音低沉：“埋不埋得了，得看咱们自己。”
门里有一步轻轻的脚步，像有人光着脚走在潮湿的石上。
“换俘。”
一个极柔和的声音从门缝里出来，像潮水先探过来一缕湿。
霍思言缓缓睁开眼睛。
那缝里有盐花未化，盐花下是指印。
“可如若他提及昭国呢……”
他最终点了点头，侧身道一字：“借。”
铜片在他指腹间转，转到某个角度，灯火就黯一黯。
话音未落，霍思言忽然伸手按住了他。
她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靴尖，靴尖上沾了一点盐花。
雾气翻涌，笼罩了整条街巷。她的声音冷静却透着杀意。
随着符纹完全闭合，街道瞬间陷入死寂。
他看她们一步步过去，笑意慢慢浮出，笑意不大，像潮水退到石上露出一圈湿。
她把嘴角紧紧夹住，血被她逼回去。
“王已候你多时，请。”
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冰凉的光，远处巡逻兵的脚步声一阵阵逼近。
“我是谁，好像并不关你的事。”
她的掌心还残留着魂术运转过后的灼热，那些灵力像潮水一样在经脉中来回冲击，使她的神经高度紧绷。
她开口，四壁的风先静了一瞬。
“你若去，他就便会认你为“大周的使”。”
“往右走？”
她鼻翼一热，血要上来。
“以我看来，你只管“借道”。”
她从朝廊的影里穿过去，朝门上的鱼形铃在她走过时哑了一下，像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
她知道这一次要拉得长一点，拉太短，话会说不尽。
她第三句落下，海的声音像被按在石下，不再动。
“再往里，是内院，再进去，就是朝廊。”
“只问一句，你，可是大周的人？”
她迈步入内，影落在门槛上，像把一条线压住。
霍思言定睛看去，那人正是谢知安。
风从高楼间缝隙里钻过，吹得纸灯忽明忽暗。
她低低说了一句，风把那一句带向朝门，又带回来，落在她指尖，凉而硬。
第三道门里是王庭外院的甬道，甬道石面用海砂磨过，脚步声被吃了一半。
门在她身后合上，沈芝站在界石那一侧，隔着一片水声，把手缓缓从青符上移开。
她第二句，壁灯的火往上了一线。
“不对……那条小巷里也有人埋伏。他们早算准我们会绕。”
“草税。”
“你若是大周，我的门向你开。”
沈芝低声。
“我在界石等你。”
那人笑了一下，笑意往后收。
“借道，自然可以。”
指印不是库司的，是另一种更重的，按在石口里，像在嘘。她把手收回。
“什么人。”
“试探就能逼我们到这步田地，若真是围杀，东溟这是想把我们活埋在这座城里。”
“嗯。”
霍思言把节杖横回背上，跨进第三道门。
她闭上眼，唇瓣轻动，魂术在无声中施展，那光芒化作一只透明的魂影鸟，振翅而去，消散在黑暗的尽头。
“不出所料，可惜，他们算不到我们会走另一条路。”
两边有两座石兽，嘴里含着海螺，海螺不响，石兽却在风里潮湿，像刚从海里拖上岸。
“我知道。”
“只是借道而已。”
可拉太长，人会被反咬，她把呼吸压到最稳，像把一根极细的线在风口上拽直。
“记着，一定要活着出来。”
可霍思言却缓缓摇头。
冷光一点点浮现，随即化作一层淡淡的雾气。
他开口，声音不高，字字清楚。
霍思言忽然抬手，指尖凝聚出一抹幽光。
左廊尽头有一盏极小的壁灯，灯下站了一个人，裹着狐裘，手里把玩一枚极薄的铜片。
汇合的二人继续潜行。
门内的人沉默极短，随即侧身。
她把指尖合在一起，像把一枚小钉按进掌心。
“当然关我的事。”
霍思言轻轻抬手，指尖在空中勾勒出复杂的符纹。
“你若是聪明人，你的门也向我开。”
她抬头，看见远处的壁灯又亮了一线，像有人在灯芯上轻轻吹了一口气。
空中似乎更冷了一寸，沈芝把披风往里拉，目光紧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