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弦月从中天偏转，开始西斜，婳卿看着水中明月的倒影，终于停下。她慢慢转过身来，望向聂天仇。
晚风凄凉如许，一路凉透了人的心，从这片湖吹到了那片湖。几年来，梦湖在无数夜色中沉睡，安静甜美的面容像个孩子，她挂着的浅浅笑意，像是做着美丽的梦，而在梦中，一双白衣相互依偎，美不可言，胜过了世间一切迷人的景致。
聂天仇在夜空下独自伫立，望着湖中弦月的倒影，久久没有移开视线，心神飞出了很远。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一袭白衣，也伫立了许久，他却是没有发现。
“运气好的话不过一年半载，若是他承受不住，再睡个几十年都有可能。”夜辰虽然脸上已无笑意，表情严肃，但语气却也没有想象中的沉重，他只是将目光转向雪夜，等待着后者的抉择。
他注视了婳卿半晌，终于开口道：“婳卿，有些事，我想我应该跟你说清楚。”
闻言，众人皆是愁眉不展，雪夜已经再次加深法力，但仍是没有丝毫进展，一旁的寒刹顿时满脸的纠结犹豫之色，似乎是有主意又不敢确定。
这世间的情，总是不公平的，有人欢喜，便注定有人哀愁。
寒刹闻言松了口气，随即对雪夜说道：“那靳玄夜那边可要准备好了，一旦金离子恢复原形，元神归位，便也将是内丹归位之时。”
相互凝望着不知过了多久，天仇终于目光坚定起来，想着那一袭白衣缓缓走去。而看着他走来的婳卿，看着那双坚定的眸子，内心却害怕着，急切的想要偷走。不过她终究没有逃走，该来的总会来，不属于她的也终究强求不来。
“你在这里等残雪吗？”婳卿突然微笑，带着酸酸的苦涩，伪装的坚强。
山妖洞。
那岸边的杨柳，原来也在为她哀伤吗？
雪夜并没有马上作答，她转而望向寒刹，对于夜辰的话，她现在不太敢轻易相信了。然而，寒刹却没有任何疑问，沉重的点了点头——夜辰所说的，就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可是我们之间的感情，我怎么可以就这么忘记？天仇，你真的打算抛弃我吗，是因为我过于懦弱，还是因为残雪？”婳卿显然开始激动了，连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一向冷静的她此时这般状态，可见心中割舍的疼痛有多深。虽然已经打算下定决心，但是这种割舍的痛如何能轻易忘记？
夜辰将寒刹的忧虑看在眼里，略微迟疑了一下后，脸色颇为凝重的说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为今之计，只能由我用攻击的方式将金离子强行打入他的体内。手法虽然暴力了些，但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不过这样做的话，即使他内丹归位，也有可能没办法醒过来，或者说，将会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婳卿一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是她即刻转为一副轻松的样子，嘴角微启，露出一抹淡而媚人的微笑：“好啊！很久没见了，不如，你陪我走走吧！”
婳卿一直注视着聂天仇冰冷的眸子，那其中虽然看似不带任何感情，但是温存犹在，让人不自觉想要依靠。她听闻天仇的话，恍然回想起了夜辰曾经给自己的第三种选择：“脱离魔道，点化成神。”
一阵晚风从湖上吹来，带着凄凉的寒意，从聂天仇身边掠过，撩起身后那袭仙气环绕的白衣。
婳卿遥望着梦湖湖堤，修长的柳枝在暗沉的夜空下化为无数黑影，像丝线一般纷纷垂入水中，在微风中摇摆身姿，水面上被荡起一圈圈涟漪，搅扰了梦湖的恬静。
聂天仇半晌没有说话，他看着婳卿，喉咙里哽不出一句话，他的内心是充满愧疚的，他并没有否认自己现在心满满的都是残雪，但是这样的辜负，太过伤人，如何开口！
许久，聂天仇终于意识到了身后存在的气息，他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那女子略带憔悴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转瞬即逝，不过即使如此，那还是叫人伤透了心。天仇竟然一个字都没有说，连叫唤出那个名字都倍觉艰难。
如今已经懂事的孩童变成了有着心事的女子，满面愁容，在深夜的凄凉中独自哀伤。
雪夜和聂天仇顿时沉默下来，他们明白，一旦内丹归位，穷奇就会醒过来，但那个时候，靳玄夜离开金离内丹，也将是非常危险的时候，这对他们来说是个莫大的挑战。
夜色渐深，风停了，四下也逐渐变得安静。今晚是一轮姣好的上弦月，莹莹光辉如在大地铺撒了一层寒霜，银河暗淡的光辉被掩盖，周围的天空显得更加暗沉，只剩下一轮弦月，独自哀愁。淡淡清辉，映照着开封城一座临湖的小亭。
“你本不必纠结于此，也不必再对我手下留情，就像你说的，我们道不同。”
看了看雪夜和天仇犹疑的眼神，寒刹补充说道；“不过我觉得倒是可以赌一把。虽然是强行将金离子锁进他的体内，但有内外两道力量的保护，可以把损伤降到最小，我们还是有希望的。现在只要赌一把就有胜算，若是什么都不做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聂天仇在婳卿身前两尺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这个距离，看起来是那么的遥远。
“也许，你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你不会再犹豫，不再需要我的安慰和陪伴。”天仇望着那双水眸轻轻说道。
看着聂天仇淡漠但不乏怜惜的目光，她突然笑了，黑曜般的瞳孔，在月光的照耀下流光婉转，莹亮的几乎要滴出水来，这双眸子，惹人怜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了。”
她看了看天仇肯定的眼神，苦笑着说道：“没错，我也许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路，而这条路和你是不一样的，我们注定是道不同。”
那间宽敞的石室内此时显得尤其安静，没有窜来窜去的金离子，雪夜等人也已经收回了法术。穷奇仍是静静的躺着，很安详，又或许是感觉不到难受了，他周身散发出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浓烈的白色灵光，将他的面容都模糊其中。
“多久？”聂天仇沉声问道。
寒刹和夜辰不禁凑近了些，极为紧张的看着穷奇的反应。
这一句话，无疑让心中徘徊不定的雪夜和天仇都慢慢坚定下来，最终二人都点了点头，准备最后一搏······当天空开始被黑暗笼罩时，山妖洞周围忽然起了风，夜辰设下的结界从上空的中心点开始，渐渐向外周散去，潜伏在周围的妖物都感觉到了，纷纷爬起来，再次向山妖洞周围移动，窸窸窣窣的脚踏草叶的声音一时间在山中此起彼伏。
“他的身体一直在排斥金离子！”天仇苦恼道。
如今，他们都开始怀疑，这些，究竟是不是爱呢？还有心中那莫名的伤感，是不舍吗？
“婳卿，你冷静点！”天仇抓住婳卿的肩膀，眼睛深深的望着她，沉默了片刻，等婳卿的眼神终于沉静下来，他才突然沉声问道，“婳卿，你爱我吗？”
雪夜走上前，竖起食指和中指，轻轻摁在穷奇的左手腕脉搏处，只见她紧贴着穷奇的两只手指指尖出现了丝丝缕缕的黑气，随着她的手逐渐从穷奇手腕处上移至胳膊，肩部，锁骨，心口，所过之处都留下一道黑色细线一样的东西，在心口处感知了一段时间后，雪夜将手收回，那残留在穷奇身上的“黑线”便藕断丝连般被牵起来，随即缩回到雪夜的手指中，消失不见。
聂天仇皱了皱眉，因为金离子始终不能被压进去，而且起还有一股排斥的力量不断跟他对抗。看着此番状况，寒刹也越来越担心，眉头紧锁，眼中满含忧虑。而夜辰则是奇怪和期待更多。
本来被白冰照的亮堂的石室内，此时更是光芒大盛，天仇用法力正紧紧控制着金离子，将其压制在穷奇的心口处，使劲往下压，努力将金离子打压进穷奇的身体。另一边，雪夜已经将穷奇体内的法力成功调动，两股幻光之术靠着金离子正相互连通，彼此融合。
“怎么回事？”雪夜也察觉到情况不对，便问道。
只是在今晚，这个美丽的梦境破碎了。
婳卿一直沿湖走着，很慢，但始终没有停下，天仇没有叫住她，也许她还需要时间。
凉风刺骨，是心开始冷了。
雪夜看着穷奇缓缓说道：“他的状况还不算太糟，金离子很安静，只是他法力渐渐苏醒，排斥力会越来越大，如果金离子适应快的话，不会有太大麻烦。”
天仇走在婳卿身旁，默默的陪伴着，这种感觉一点都不陌生，因为过往间一直都是这种陪伴的感觉，更确切的说，是一种同病相怜，生在魔窟身不由己的痛苦中相互依偎着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