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几位兄弟守在山坳口，防着村民出逃。
留在军中，死的人迟早轮到自个——有这种想法的人，不计其数。
以三对一，仅凭人数，他也能轻轻松松，赢得这一场胜仗！
断肢残臂随处可见。
他们这么多人，这些东西，不过吃上三五日就没了。
有四万兵卒，被留在了得胜山。
孩子瞬间断了声息。
长枪同样毫不留情，刺入妇人心口。
从屋子里，冲出一个年轻男人，手里还举着一柄砍柴的镰刀。
妇人一声惨叫，扑了过来。
厚实保暖的衣物，自然优先供给将领。
过马村这帮小孩子，可真有意思。
男人举着镰刀，微微颤抖。
可冬日山林，缺食少衣。
等打赢这场仗，他便吩咐亲兵，快马加鞭，一路疾驰，将捷报传回朝中。
到时候，朝野上下定是赞声一片。
才死两三个人，算得了什么？
他们还年轻！
两人视线一碰，虎子下意识朝薛五鞠了一躬，大声道，“薛五叔，对不起！”
流兵听话的上前，挨个拎起地上的食物，还有人抱着几件厚重的衣物。
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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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这小子出岔子......虎子怒气冲冲，回头瞪了铜头一眼。
忐忑了一路的紧张心情，在一瞬间，消失无踪。
入伍多年的老兵信不信的，不知道。
大将军高高在上，与底层兵卒打交道最多的，还是各营将领。
铜头那个小子，又怂又菜又爱哭，又爱缠着虎子。
强征入伍，马马虎虎操练了半个月，就急匆匆拉上战场的新兵，信了。
得胜山一战，血流成河。
这位伍长带着手底下还活着的六个人，一起逃出军营。
初到兵营，就有老兵对他们说，不用担心，等到了冬日，朝廷自有厚重冬衣发放。
什么建功立业，功成名就，统统成了过眼烟云。
他们见过的死人，数都数不清！
上面那句话用在这里并不太合适，但细雨想不出更恰当的形容。
可到了冬日，冬衣却迟迟未见。
“遵令，头！”
流兵们进屋，先杀人，再抢粮，抢衣。
“薛五叔，对不起，是我们错了！”
果然，恶人还需恶人磨！
胆小的铜头第一个吓哭。
他声音粗哑，正常说话也像打雷。
并州叛军如此厉害，朝廷对付叛军都有心无力，还有精力对付几个逃兵？
一半热热闹闹，帮忙的妇人边吃边聊，还极有兴致地喝起了农家自酿的黄酒。
不少人就放了心。
院里养得狗，拴着狗链，汪汪叫起来。
薛五也看着他。
留了几人守在山坳入口，其余流兵如同凶神恶煞，扑向安静的村落。
“头，咱去过马村？”
被他带着，几个胆小的孩子，也开始哭。
院外，传来一道呵斥，“都愣着干嘛，没见过死人？”
流兵们回过神，齐声应是，冲进屋子。
“砰！”
犬吠声蓦然而止。
七八个衣衫褴褛的流兵冲进院里，将院子团团围住。
不仅没冬衣，连朝廷的粮草军饷，也迟迟发不下来。
铜头抽抽噎噎，“虎子哥，嗝，我，我......我害怕！”
“噗——”
一户人家的院门，被大力踹开。
可真他娘吉利！
大军还未到并州，夏朝的平叛大军，就士气低迷，兵卒情绪十分消沉。
得胜山，得胜山，这可真他娘是个好名字！
十万平叛大军，从各地征所调来的老兵只占一半。还有一半，则是从各地强征入伍的平民百姓。
当然，虎子不是恶人，铜头也不是恶人。
分给他们的，自然是破破烂烂，打着补丁，漏了棉絮的冬衣。
看到虎子对那小子一副无可奈何，被气得跳脚的模样，细雨觉得很解气。
三十来人，跟着伍长钻山林，掏蛇洞。
家中还有妻儿老母，他们不想死！
大将军越琢磨，内心越火热。
可就连这样的衣物，也被人抢破头。
逃兵渐多。
出京前，他专门跑去大国师的正阳宫，花重金请了一枚平安符。
虎子一个头两个大。
眉毛又粗又浓，脸上长满胡子，又高又壮......活脱脱像阿奶阿娘故事里，从深山里跑出来的老毛熊。
脚旁堆了大大小小的袋子。
这符，果然有用。
该端盘子的端盘子，该吃席的吃席，忙忙活活，竟然没有一人往这里瞅上一眼。
而他升官加爵，指日可待！
虎子一噎。
并州叛军勇武无敌，朝廷大军根本不是对手。
“薛五叔，对不起，我错了！”
见薛五看她，细雨歪歪脑袋，“薛五叔，你看我做什么？”
背山村，是个藏在山坳里的小村子。
连老天，都站在朝廷这边！
趁着夜色，一群流兵穿过山坳，偷偷摸摸进了背山村。
另有人接口，“真是晦气，连抢两个村子，都穷得叮当响。就连过年，也才备了这一点年货……”
他再次弯腰。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薛五。
虎子简直头疼。
三十多个汉子，饭量也大，伍长将目光落在了山里的村子里。
号称十万的平叛大军，与三万的薛家叛军，正面宣战！
伍长站在村子中段，冷着脸。
“把吃食都找出来，再找找干净的衣物，让兄弟们都换一换。”
一个满脸凶相的流兵，举起手中长枪，没有丝毫犹豫，手中长枪刺入孩子心口。
“你还想不想拜师？我可告诉你，没人愿意收一个哭包当徒弟，大将军更不会！”
熟识的人，转眼阴阳相隔。
另一半，却哭声震天。
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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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紧的，进屋搜！”
若是抓回来，便是斩刑。
“铜头，不许哭！”
那一仗，打了两天两夜。
屋里翻找吃食和衣物的其他流兵，对屋中发生的惨剧，一脸麻木。
噗！
“那人说有！”报信的流兵贼眉鼠眼，一脸奸猾，“他说翻过几座山，有个村子叫过马村。”
下一次呢？
有人答道，“头，满村子搜遍了，只找出这么多。”
还是一路行来，大军洗劫了数十个城镇村子，才凑齐了十万大军的粮草和过冬的衣物。
“我，我不哭，大将军会......会收......会收我当徒弟吗？”
“我，我娘不在......我，我害怕......哇......”
还有两成，当了逃兵。
人太多了，他，他只有一个人……蓦地，男人大声喊起来，“来人，快来人，有流兵进村，救——”
夏朝的平叛大将军，对打败叛军，信心十足。
村里家家户户都燃起大火。
伍长接过棉袍，套在身上，吩咐众人，“罢了，每个人拎一点，走！”
衣物，自然是给那几位兄弟捎带的。
一支箭从门外射了进来，正中男人心口。
蒸好的馒头、磨好的豆腐，腌好的鸡，挂在梁上风干的腊鱼、腊肉......他弯腰，扒拉着搜出来的食物，皱眉问道，“只有这么多？”
短短一瞬间，山坳里这户人家，一家三口悉数倒在血泊中。
没抢到的，自然熬不过寒冬。
只不过，夏朝对逃兵十分严苛。
不少人穿得都很单薄。
包括冬衣。
夜袭背山村的这股流兵，是半个月前，从得胜山战场叛逃的士兵。
铜头抽抽噎噎，“真，真的？”
留下也是死，逃走也是死，但是，逃走还有一线生机。
反正意思差不多。
“找我？”薛五声如洪钟，“你们这些小娃，找我何事？”
但院中的其他人，却各干各的。
冬眠的蛇从洞里挖出来，一刀砍掉脑袋，剥掉蛇皮，一人一段蛇肉。
十万大军，有人勇猛，抢到了两件御寒衣物；有人孱弱，一件也没抢到。
闽州得胜山。
夏朝平定并州叛乱的大军，和并州一路叛军，在闽州得胜山附近狭路相逢。
一路上，又收编了几拨流兵。
人还没到战场上，就全冻死了，还打个屁仗！
听到大将军说打了胜仗后，就会给朝廷报捷报，顿时有将领灵机一动，给底下的兵卒许诺——卖点力，等打了胜仗，平了叛军，待捷报传回朝中，军饷粮草就都会有了。
当探听到对面叛军只有三万兵力时，朝廷亲封的平叛大将军在营帐里放声大笑。
“过马村背靠山，面朝河，山脚下还有平坦的田地......过马村离镇子也不算远，村里不少人家，都在镇上做工......”
细雨笑得肚子疼，正靠着大白揉肚子。
四万人里，死在战场上的占八成。
薛五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这群孩子。
凑合凑合，用一用得了。
不过转眼间，院子里“哇”声一片。
薛五指着面前一群孩子，“这群孩子，是怎么一回事？”
天不冷时还好说，冬日一到，日子就难熬得很。
除了那几位哇哇大哭的，其他孩子也纷纷弯腰。
“铜头，你快别哭了！”
数都数不清！
三万人？
“那人怎么说？”
夜袭背山村的这队逃兵，便是如此。
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还多了几个。
各营将领看在眼中，却也没有好法子。
高声呼救的男人，声音戛然而止。
“你们是谁？滚出去！”
半个月前。
领头的，自然还是那位善使弓，可百步穿杨，百发百中的伍长。
每个人的脸上、身上、头发上，沾满了黏得发腻，浓得发黑的血污。
死了，身上的衣物就被同个军帐的同袍扒下来，也不嫌脏臭，更不嫌晦气，胡乱分一件，人人都有份。
他气急败坏，“铜头，你快别哭了，都是你，招惹了一圈，跟着你哭！”
原本七人的队伍，逐渐增至三十多人。
“哦，”细雨眼珠一转，“这帮孩子白日里误将薛五叔认成坏人，他们心有愧疚，特地过来向薛五叔你赔礼道歉，你受着就行！”
“你们，你们别哭了！还没给薛五叔道歉呢，你们哭个毛！”
一位流兵小跑几步，靠近伍长，“头，我搜的那家，他家人怕死，临死前求饶，我便随口问了一句，这附近可有富足的村子......”
一个院子，就像分成了两半。
洗劫这个小村庄的，就是从得胜山逃走的一队兵卒。
残酷的现实，令人吓破了胆。
也不知是自己人的，还是叛军的。
好几个都很眼熟，似乎是上午桥头，被他吓跑的那群小娃儿。
平叛大将军又摸了摸藏在怀里的一道符。
没死在战场上，却冻死在军营里。
“你怕什么？这是在村子里，在田婶子家，你有什么好怕的？”
他手下的将领，可没有如此信心。
哈哈哈……他率领得可是十万平叛大军！
屋里传出女人的尖叫，还有孩子哇哇的啼哭声。
杀声震天！
东西搜寻完，再将死人拖至屋中，点上一把火，毁尸灭迹。
铜头哇的一声，哭声又大了。
粮草没有，军饷没有，连冬衣也没有，指着什么去打仗？
“娘的，吵死人！”
背山村，是他们抢劫的第二个村子。
“扑通”一声，重重向后倒去。
对面那三万叛军，可不就巴巴跑过来，给他送功劳来了？
孩子们虽敬仰英雄，可英雄长得......确实有些吓人。
“对对对，就是这么一回事！”他面带愧色，“薛五叔，我们以貌取人，误将你当成坏人......我，我......”
“哇——”
多裹一件，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将军如释重负。
两军战旗，一个硕大的夏字，一个硕大的薛字。
底下的士卒，就没那般好运。
薛五诧异地看看他，又看向细雨。
虎子在一旁，连连点头。
领头的，是军中一位伍长。
第二支箭接踵而至，射中了狂吠的土狗。
战鼓擂得咚咚作响。
铜头本就害怕，就又虎子哥吼了一下，更是哭得哇哇响。
伍长听到这，斜眼看过去。
百姓被强征入伍时，还不算太冷。
得胜山一仗，走了狗屎运才保住一条小命。
血腥味臭得扑鼻，令人作呕。
号称十万大军的平叛之军，被杀得屁滚尿流，最后朝廷亲封的平叛大将军，带着剩下的六万残兵，仓惶而逃。
他不过随口一说，铜头这小子难道当了真？
“头，这件棉衣干净点，”一位流兵讨好地将一件棉袍，递了过去，“你穿。”
